心靈工坊 2024/04/03~08/28 Irene Freeden & Meg Harris Williams【後克萊恩學派理論、臨床及討論26講】zoom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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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是我的奢侈品》

The Pleasure I Can
 
作者:蔡香蘋(Tsai Shiang-Pin)、李文瑄(Lee Wen-Shiuan)
書系:Caring 011
定價:250 元
頁數:256 頁
出版日期:2002 年 03 月 01 日
ISBN:9573016397
 
特別推薦:胡維恆、簡錦標、吳英璋、邱淑媞、康義勝、呂旭亞、殷正洋、李文瑗、張文啟
 
生命的龍捲風-若晴的故事

曾在「龍捲風」影片中,見識美國內陸被龍捲風肆虐的驚人畫面。它張牙舞爪撲襲而來,只見風雲變色、天地俱焚,人畜驚恐萬分、倉皇逃命;瞬間樹倒屋毀、帶來致命的災難。

在其中,我看到大自然變臉的猙獰,也看到人類的渺小脆弱。

而在我生命中發生的這一場龍捲風,又何嘗不是如此?

仲夏夜的噩夢

二  一年的夏天,台北市像是火爐上的大蒸籠,人們被疊擠在裡頭忍受著潮濕和高溫。

那天下午,我一路開車回台北,車上冷氣已開到最強,但上衣仍被不斷冒出的汗水浸濕。回到家裡,我只覺得異乎尋常的疲倦,全身虛脫無力,癱在沙發上。

這一整天我在台北近郊一處渡假休閒農場。我的兩位朋友在裡頭投資了一家西餐廳,剛開始他們大力地邀我加入整個籌備策劃工作,並答應正式營業後,讓我擔任業務經理。我有十年的餐飲業經驗,這個工作是我的專長,也就爽快地答應下來。不久他們以增資為理由向我調錢,我感激他們的知遇之恩,就借了一筆錢給他們。沒想到調了幾次錢後,他們無法如期還錢,就乾脆以債代替股份,就此我就從受聘工作糊里糊塗地變成股東之一。

餐廳的投資超出預算,一再增資而成了無底洞,前前後後拿了我數百萬元後,我開始害怕自己步入的是一個陷阱。不但自己的積蓄投進去,也硬著頭皮向我的朋友調了一些錢。一向沒有借錢習慣的我,真是百般不願、萬般無奈。

那天我到餐廳現場,看到裡面一片凌亂,真不敢設想何時才能正式營業?裝潢業者又來收錢,他說如果不還清前帳,就只好停工。

兩位股東看我急得跳腳,但也拿不出具體的解決辦法,我一氣就掉頭離開。

從那一天開始,我整個人就像脫軌的列車,轟轟隆隆地衝出去,撞得扭曲變形了。

以為得了重感冒

隔天股東打電話要我再過去商量,我躺在 上起不來,身子忽冷忽熱,全身莫名疼痛,很不舒服。我以為是因為流汗吹冷氣而得了重感冒,休息幾天就沒事。誰知道我開始吃不下睡不著,胸口又悶又痛,好像有一大團東西堵在胸腔,覺得透不過氣來。我心裡很急,許多事情懸而未決,怎能待在家裡休息?但是又缺乏行動的力氣,真的是「力不從心」。

幾天下來,人變得很虛弱。有一位好朋友來看我,帶了我平常最愛吃的食物。我聞到味道就想吐,完全沒有食慾,一口也吃不下。

我告訴她,我很想去看看餐廳施工進度,可是沒有力氣出門。

她說:「妳不吃東西怎麼行?這樣下去人會垮的,還談什麼餐廳?」

我一聽急得哭出聲來:「那我的餐廳怎麼辦?我投資下去的本錢呢?」我越哭越傷心,就像世界即將末日。

朋友嚇了一跳,好意地勸我:「重感冒怎麼會這麼嚴重?我看妳最好去找醫生檢查檢查。」我連出門看醫生都做不到,整天躺在 上哭,人也一天比一天瘦,瘦到「皮包骨」的程度。

大約兩個星期之後,我摸到我的小腿肚不見了,只剩一層鬆軟的皮肉,這時我連走到洗手間都走不動,需要別人扶我。

有一天,定期來打掃的歐巴桑,打開房門,看到斜靠在 邊的我,臉色大變,眼眶都紅了。

「太太!妳怎麼變成這樣子?」她的聲音哽咽著。

我見她的神色這麼激動,心裡突然產生一個念頭:「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掙扎著下 走到浴室照鏡子,天啊!我看到一張形容枯槁的臉,兩眼浮腫發黑、雙頰蒼黃凹陷、嘴唇毫無血色、神情呆滯無神。

「這就是我嗎?簡直像個鬼。」我不敢相信鏡中是曾經被許多人讚賞為「天生麗質、美艷動人」的我。以前總覺得上帝特別眷顧我,已經五十多歲了,只要稍加打扮仍像個三十多歲的少婦。

此刻這張臉就像病入膏肓、不久人世的臉。

我是不是瘋了?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是「重感冒」那麼簡單,但又不願意走出去尋求治療,我害怕醫師診斷為癌症之類的不治之症。

我的狀況越來越詭異,常莫名奇妙地覺得害怕、心慌。孩子去上學,我孤單一個人在家,有時躲在牆角哭泣,好像是個被人遺棄的小孩。

我怕亮光,把窗簾拉上,不讓一絲陽光透進來,我不開燈,任由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好幾次我還躲到衣櫃裡頭,蹲在角落發抖,就像有邪靈惡魔在外面等著抓我。

我的意識其實是清楚的,但感覺有「另一個我」正處心積慮地要撕裂「真正的我」,那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好像「另一個我」步步進逼,而「真正的我」節節敗退,幾乎無路可退,眼前正是斷崖。

我的情緒已經處於混亂狀態,或者說幾乎失控。我無法接受自己此時的模樣,心裡的沮喪、恐懼像水閘裡的水位急速上升,眼看就要決堤了。

有一次我痛苦到了極點,彷彿萬箭穿心,卻不知偷襲的敵人是誰?在何處?我拿起尖銳的叉子,拚命地刺著掌心,看到鮮血流出來,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感。

餐廳兩位股東打電話來和我討論投資之事,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撐著搭車去見他們,我聽不進他們的解釋,歇斯底里地哭喊、怒罵,要他們把錢還給我。他們似乎嚇呆了,看著我這個形貌走了樣、聲色俱厲的女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其中一位股東溫和地向我說:「我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妳的錢,我們的財務真的有困難,以後一定會慢慢補償妳的損失……。」

我聽了他的話,才慢慢地平靜下來,眼見事情無法立即解決,心裡也明白這筆錢很難拿回來了。

黯然走出餐廳後,想到自己這陣子失常的狀態,剎時感到不寒而慄-「我是不是瘋了?」

是更年期障礙嗎?

樓上一位鄰居無意中看到我憔悴、恍惚的樣子,好意地告訴我,有一陣子她也跟我一樣,好像變了一個人。後來去找婦產科醫師,治療了大約一年才慢慢恢復正常。事實上,我早在兩年前就開始補充荷爾蒙,聽了她的話,我試著回婦產科檢查,經過抽血結果,我的荷爾蒙指數還在標準的範圍。

顯然我的間題並不只是「更年期障礙」那麼簡單。

我並沒有把自己最糟的一面讓朋友們看到,她們也就斷定我是更年期的問題,紛紛想辦法來幫助我。有的開車載我去海邊走走,我不忍辜負他們的好意,勉強地跟著去,到了目的地,我覺得很不舒服,坐在車上不肯下去。

我的心裡有時會產生抱怨:「為什麼你們要逼迫我做不願意做的事?我不是不合群,我是真的沒有力氣走動呀!」

有時,我又會自責,覺得自己應該感恩,他們真的是出於一片善心。最後我索性不接任何人的電話,心想:「就讓大伙兒認為我已經消失了吧!」

我曾是那麼熱情好客的女人,自我封閉之後,不但不覺得輕鬆,反而更加自憐,覺得自己被世界遺棄了,沒有人愛我、關懷我,活著是多餘的……種種悲觀消極的想法不斷侵襲我。

更糟的是,在一場歇斯底里、長達兩個小時的痛哭之後,我發現眼睛下面長了眼袋,看起來難看極了。我無法接受自己的容顏受損,開始害怕照鏡子,心情也變得更惡劣。

為了發洩情緒,為了抵消那種無望、無助的痛苦,我常常把碗砸破、把衣服剪破,或拿棒子敲牆壁,敲到自己的手又酸又麻,一邊呻吟著:「我好苦啊……。」

到底為了什麼痛苦?我也說不來。失去那筆錢雖然心疼,我的經濟狀況也不至於到撐不下去的程度呀!

「活得這麼痛苦,妳不如死了吧!」一個邪惡的念頭冷不防地跳出來。從此那個念頭就隱藏在我的心靈暗處,蠢蠢欲動,伺機擊倒我。我開始在口袋藏著刀片,準備在痛苦到活不下去時,就自我了斷!

「除了更年期障礙之外,我到底得了什麼邪門的怪病?」一絲疑惑同時也在心裡浮現。

被診斷為更年期型憂鬱症

不明不白地,被折磨了將近兩個月之後。有一位朋友來看我,幫我在肩頸處按摩。「妳的肩膀好僵硬,妳會不會是心理壓力太大了?要不要去找心理醫師談一談?」她說。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自己也已經警覺到其中的嚴重性了。如果情況繼續惡化下去,難保哪一天我真的拿出刀片割腕自殺。我死不足惜,留下我的獨子怎麼辦?而且自殺新聞有時會上報,死得多麼難堪、丟臉?

住家附近有一家大醫院,裡頭就有精神科。我戴著大大的墨鏡,遮住那鑲著黑眼圈的眼睛;還塗著濃艷的口紅,掩飾了那蒼白微顫的嘴唇。在掛號處,我來回猶豫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掛了精神科。

走進診療室,我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痛苦向醫師傾訴,他靜靜地聽著,不住地點頭,我從他專注的眼神裡看到了「理解」,我相信他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醫師的診斷是「更年期型憂鬱症」,主要症狀不是更年期障礙,而是來自「憂鬱症」。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種病名,以前曾經看過幾位朋友「更年期障礙」的症狀,如:脾氣變得暴躁、盜汗、熱潮紅、悶悶不樂……等等,我當然知道這是女性荷爾蒙不平衡所致。

但是,我的狀態大大超出自己所能理解的範圍,說是中邪還比較貼切些。

醫師看出我的疑惑,向我解釋著:「妳本來就處在更年期的調適階段,這時一個重大的外在壓力很容易成為誘因,生理和心理因素交錯影響,而爆發嚴重的憂鬱症。妳要把餐廳投資的問題先拋開,盡量讓自己放輕鬆。另外,一定要服用藥物,才能直接改善症狀……。」

我捧回一大袋藥物,包括抗憂鬱劑、抗焦慮劑、安眠藥。

不知是藥物的作用或病情的演變,有一段時間,晚上我服用安眠藥以後,覺得原本緊繃的身體變得比較放鬆,但偶爾會神智恍惚、胡言亂語,比如說:「我現在喝了很多酒,我人在酒廊裡……」,「我現在拿著刀片,要從手腕割下去了……」三更半夜起來,兒子跟我說話時,我常如此答非所問、文不對題。他以為我夢遊、說夢話。我自己的感覺則是好像走到另一個時空去了。有時我爬起來吃飯,隔天看到桌上的空碗,還問兒子是誰吃的?

或許由於藥物的控制,也或許是知道自己得的是「憂鬱症」,因而比較安心了。我好像是電影中被對手打得七葷八素、差點倒地不起的主角,被逼到絕處而激起求生意志力,奮起向敵人猛烈反擊。

我要向憂鬱症反攻,想辦法讓自己站起來。

每當那種悲絕無力的感覺回來時,我就用自我對話的方式向自己吶喊:「妳要救自己!不要倒下去!」

「不!我好累!我起不來啊!」

「起來!拿出妳的勇氣和力氣來!」

生病之前的我,絕對不是一個軟弱依賴的人。往昔勇敢、堅強、不屈服、不認輸的本性,在此時逐漸跳出來,去對抗那病態而無能為力的自己-被「憂鬱症」摧殘得變形走樣的我。

持之以恆是我的武器

憂鬱症嚴重時,人會完全失去行動力,所以破解憂鬱症的第一步就是「行動」。

我先從不花腦筋、沒有壓力的活動做起。我把家裡的窗簾拿下來,一個一個洗乾淨、晾乾後再一個一個掛回去。不要小看這種簡單的家務事,它就像個火種,點燃了我的能量。

為了讓自己有體力,我知道一定要把失去的體重找回來,最佳途徑就是食補。我天天吃雞蛋、雞腿,因為有豐富的蛋白質。每餐要吃好幾碗米飯,因為小時候母親說米穀是黃金。我立誓要讓凹陷的雙頰恢復豐腴,讓削瘦的身材恢復健美。這時候偶爾看到電視上的減肥廣告,真覺得是個大笑話。

有一天早上起來,無意中摸到自己的小腿肚長出肉來,不禁喜極而泣。

我決心要走出去。剛開始仍然害怕見到人,就利用大清早的時候出門散步,走累了就拿雨傘當拐杖,走走停停也要堅持走個一小時以上。我也開始拿出喜歡的衣服穿戴整齊,出門前畫眉、擦粉、塗口紅,把外表打理一番,想把精神振作起來。我不要讓自己回到連刷個牙、洗個臉都沒有力氣的狀態。

心理復健是一項艱鉅的工程,那種心慌、恐懼、焦慮、不安……等情緒有時陰魂不散、去而復返,我常覺得無力逃脫。

但,我不要被這些心理障礙打斷我的各種「行動」。「持之以恆」是我最大的武器。

家屬、朋友的支持是一種力量

憂鬱症的種種症狀既多樣複雜又變化多端,一般人很難完全理解,患者本身也深感有苦說不出、講不清。

我不知道能向何人求助,後來雖然找到醫師,但門診時間很短促,除了拿藥和簡單的幾句問診外,心理上的痛苦感受無法獲得紓解和協助。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一位好朋友介紹我認識了「生活調適愛心會」的志工,從電話中的交談,感受到她可以百分之百體會我心靈上的痛苦。很奇妙地,兩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竟然可以在電話線上建立一種默契、得到一種共鳴,彷彿已經熟識了一生一世。

被理解、被關懷,以及被接納、被支持,是治療過程中最重要的一種力量,它可以是來自家屬、來自朋友、甚至來自志工……。

我的老母親已經八十高齡,我怕她擔心,不敢讓她知道我的病。有一天我打電話給一向待我如姐妹的大嫂,跟她說:「大嫂!妳嫁到我們家三十年,感謝妳用心照顧家,謝謝妳!」我一邊說一邊泣不成聲,大嫂聽了覺得我好像要向她道別似的。她著急地勸我:「妹子!妳別傻了,以前那麼艱苦的日子妳都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幾句話中流露的關心,融化了我冰冷的心情。在我最絕望的時候,那也是一股支持的力量。

我的獨生子才十五歲,正讀國中三年級,功課很繁重。本來我為了讓他有足夠的體力應付學業,每天都會親手準備早餐、搾果汁、熬雞湯,還為他料理色香味俱全、營養均衡的便當;等他補習回來,我再累也要幫他煮宵夜……。或許下意識覺得他已經失去了父親,我這個母親應該給他雙倍的愛。

我生病了,不但不能像以往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反而要求他來保護我、陪伴我。我像個小孩一樣,不敢自己一個人睡覺,擠到兒子的房間,要緊握兒子的手才覺得有安全感,才能安心入睡。

我的兒子雖然長得高大健壯,畢竟還是個孩子。他看到一向堅強能幹的母親,變成這麼脆弱依賴,雖然嘴裡不住地說:「媽媽!妳不要怕!不要怕!」事實上,他的內心深處說不定也感到很害怕呀!

因此,我深深地自責著,想到如果我死了,才十五歲的他如何孤單地面對未來的人生?我告訴自己,要努力地好起來,為了自己,也為了我的兒子。

但憂鬱症的負面情緒,如同燒滾的熱湯,常突然打翻燙傷了自己,也波及身邊的人。當我呻吟哀號著:「媽媽的心好痛,好痛呀!」兒子常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幫我。他不能幫我,使我莫名地怨憤起來,尖銳的話語就衝口而出:「你這個沒有心肝的孩子,和你父親一樣無情。」

兒子開始不愛回家,也許想逃避我這個情緒化的母親。母子的關係一度變得很緊張。憂鬱症直接考驗著親人之間的親密感情。

我心裡很矛盾,一方面需要兒子的關懷和陪伴,另一方面又看他不順眼,恐嚇他、要趕他走。我的語氣殘酷而冰冷:「你走吧!我顧不了你了。」

兒子被我這麼一激,也賭氣地對我頂嘴:「妳根本沒有病,妳是裝病。」

當時,每當黃昏來臨,屋內暗了下來,我心裡莫名地害怕,多希望兒子早點回來陪我。才十五歲的兒子,我竟然毫無理性地期待他像個男人一樣頂住我的苦難。

有一天,我幾近瘋狂地對他發脾氣,打電話給愛心會的志工,用難聽的字眼批判自己的兒子,直到心底的怒氣痛快地傾洩出來。志工說和兒子的關係也會直接影響我的病情,她就替我和兒子談談,幫助兒子更了解憂鬱症的詭譎難測。

「媽!我以為妳已經完全好了,原來妳還在生病。」兒子歉咎地說。這種無影無形的疾病,也難怪兒子不懂。

「兒子!媽媽不是故意發脾氣,這個病把我糾纏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多體諒媽媽,多想想以前媽媽對你的好。」

經過溝通之後,母子關係就沒那麼緊張。同時我也發現,得了憂鬱症,尤其在更年期調適階段罹患的憂鬱症,真是沒有生氣的本錢,因為處在內分泌失調、身心失衡的狀態,常常一生氣就全身緊繃,生理反應很激烈、手抖、頭暈、胸絞痛、胃抽搐……等,弄得情緒更往下掉,對病情簡直雪上加霜。

最黑暗的一段路已經走過

從發病到接受治療,再到症狀慢慢穩定下來,前後大約是五個月的時間,但我卻覺得幾乎有數年之久。總算明白「凌遲」、「煎熬」的真意,如果不是身歷其境,充其量它們只是字典上的解釋罷了。

由於藥物發揮作用,自律神經系統穩定了下來,睡眠品質有所改善,體力也增強了許多,生理健康了,連帶心理機能才慢慢恢復正常,至少我的思緒不像發病時那麼紊亂,好像混濁的水,經過沉澱之後漸漸澄清。走過完全失控的黑暗期,我又能成為自己的主人,這種感覺真好。

在治療後期,愛心會志工幫我轉介到團體心理治療,希望我學習對疾病的認知和因應壓力的調適技巧,將來也可以幫助其他罹患相同疾病的朋友。

看到團療中那麼多跟我一樣被這種疾病困住的朋友,不禁又驚訝又心酸,更慶幸自己及早得到治療,在最短的時間把病情控制住,否則難保自己不會像那位自殺數次的女病友一樣,聽到她因憂鬱症而採取跳樓自殺的激烈手段,把下巴都摔碎了,同情之餘,不禁為自己捏一把冷汗。

「我真的可以完全好起來嗎?」我常常問幫助我的志工。

「最壞、最糟的階段已經過了,目前妳是在調適期,不要太心急,反而增加自己的壓力。」她說。

「可是要如何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好起來了?」我問。

「好起來是一種過程,不是一個結果。它不像高血壓,可以有一個檢驗數字來鑑定是否完全康復。妳可以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去體會其中的變化,對照生病前後的不同。」她說。

是的!我看到自己的體重增加了,皮膚恢復光滑、水亮,臉上有了笑容;我又能夠進廚房為自己和孩子炒幾盤可口的小菜,我恢復美食家對食物的品味能力,而不是只為了活命、填飽肚子。

我每天清晨五點出門學氣功,路上見到熟人可以很自然地打招呼,不再躲躲閃閃怯於見人;我還去學元極舞、在運動場走四千公尺,臉不紅氣不喘,呼吸又均勻又舒暢,心肺功能甚至比以前好。

生病時我曾因十指發麻、手抬不過肩去看神經外科,醫師說有東西壓迫到神經,可能要開刀。但目前已是活動自如,連醫師都說是奇蹟。

當時我的脖子只要一動就發出 嚓的聲音,照光的結果是長骨刺。現在則因我勤做柔軟體操-彎腰,頭垂到地上,頭左右擺動,讓血液流通到脖子處-而得到很大的改善。

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好像一夕之間一部大機器突然運作失靈,每一個零件都鬆脫或損壞了。你以為這一部機器可能要解體報廢了,沒想到,不知不覺地,它又開始順暢運轉,原來的問題變成不是問題。

所謂「憂鬱症」,沒道理可言,它抓得住你,你卻抓不住它。

不久前,在這位志工的鼓勵下,我勇敢地面對人群。這是我生病以來第一次參加大型宴席,席開一百多桌,將近一千多人,把整個活動中心擠得水洩不通。其中半數以上是舊識。

我刻意打扮,光鮮亮麗地出現在眾人面前,一付談笑風生、妙語如珠的老樣子,沒有人發現我才剛從一場憂鬱症的災難中劫後餘生。

當一位老友過來向我訴說,幾個月以前喪偶的遭遇,說到痛處淚如雨下,我能夠極有耐心地傾聽、給予真誠的關懷和安慰,跟以往那種以自我為出發點,熱心而又急切地建議對方的助人態度是不同的。我發現自己對別人受苦的心情和軟弱的心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那晚我回到家裡,脫下宴會裝之後,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進步與這位志工分享,我很高興我又恢復了自信。

找回信心,也是「好起來」的過程之一。

生命的龍捲風

在醫學上憂鬱症的成因沒有定論,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因為內分泌變化或是外在壓力而生病?還是兩者都是?

回顧自己這一生,性格左右了我的命運。我是個越挫越勇、極有韌性的女人。

父母生了八個孩子,我排行老三,是兄弟姐妹中長得最健康、強壯的一個。記得小么弟出生時,十二歲的我才讀小學六年級,就像個小母親般地照顧他。

我的父親早年就有十二指腸潰瘍的宿疾,當時醫療不發達,父親的病情日益嚴重,我幼小的心靈裡以為深山有神仙,我要到山上找神仙拿仙丹給父親治病。

最後,父親還是病逝了。我十分懊惱,自己沒有及時去求仙丹來救父親。這個傷痛變成心中的祕密,直到長大後,才漸漸釋懷。

父親過世時向我交代遺言:「妳是全家最聰明、最漂亮又最有能力的人,我要把這個家交託給妳,生活再艱苦妳都要維護家的完整,不要讓兄弟姐妹流離失散。」

四十多年前的鄉下,家裡失去男主人,女兒常會被送走當養女。父親的遺言讓我那堅毅、有擔當的本性徹底發揮出來,我認為這個家就是我的責任。於是一邊讀初中、一邊賣獎券賺錢,書也無法好好念,初中畢業就不再升學,小小年紀踏入社會賺錢養家,覺得自己很有用、有價值,為家庭犧牲是一種有意義的事。

民國六十二年左右,我跟隨一位乾姐姐到香港發展,我很認真學習,人際關係又好,彌補了自己學識上的不足。那時我在香港租一個小房間,一個月港幣約五百多元,折合台幣四千元左右,房租的負擔頗重。我兼了兩份差之後,扣掉生活費還能存一些錢,按月寄回台灣幫助家計。

剛到香港,我一句廣東話也不會說,出門像個啞吧兼聾子。記得有一次不小心踩到一位先生的腳,竟把「對不起」說成「你客氣一點啊!」對方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雖然語言不通鬧了很多笑話,我還是過得很開心,主要是我個性率真、爽朗,因而結交不少新朋友,不久廣東話說得琅琅上口,完全可以融入當地生活,過得可謂多采多姿。在香港住了十多年,換了幾份工作,生活有苦有樂,情緒偶有起伏,但我一直用正面積極的態度去面對。

過了適婚年齡之後,我才認識我的前夫,當時也想安定下來,以為找到了一處停泊的港灣。沒想到婚後不久,他原形畢露,不負責任、用情不專,幾年的婚姻生活中,我經歷了女人的大喜與大悲。我孕育了新生命,冒著高齡產婦的危險生下唯一的兒子;同時也失去對愛情的最後一絲憧憬,原本想終生依靠的丈夫,竟然在我承受生產的痛苦掙扎時刻,和情婦雙宿雙飛。

最後我選擇了離婚,成為一個單身母親。無論是自願或被迫,我總是要扮演承擔責任的角色,這就是我的性格,也是我的命運。

離婚後,我更把重心放在事業上,中年轉業投入餐飲業,很幸運地闖出一片天地,我像某些女強人一樣,在工作上獲得成就感,但感情生活卻是一片空白。一方面不再相信愛情,一方面也期許自己是個生活嚴謹、潔身自愛的好母親,讓兒子以我為榮。多年來,事業和生活的規劃都在我的掌握中,一切如此順理成章,從不出錯。

「憂鬱症」狠狠地顛覆我的信念,打亂了我的生活秩序。原來所構築堅守的城堡,可以在瞬間被摧毀殆盡,你緊抱的柱石,如同大樹被強風連根拔起。

人,哪是無所不能?哪能永遠是贏家?

我的認真努力、自我要求高、爭強好勝、凡事掌控……等,在生命的龍捲風中,反而顯得脆弱易折。一次失敗的投資竟然差點擊垮了我。我想是自己太驕傲、太愛面子,不容有錯。

其實退一步想,人生有捨才有得。而且處在全世界景氣衰退中,經濟學者、專家都可能判斷錯誤、投資失敗,何況是我?我認為,一個能夠坦然接受「失敗」的人才是真正的成功者。

我想開了,發現身心健康才是最寶貴的資產,得了這場病,可能是老天爺要我停下腳步,重新調整自己。為了做個受人歡迎、被人肯定的 面上人物,我總是處處考慮別人的需求、顧及別人的感受、迎合別人的期待,從來不問自己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日子過得雖風光,其實沒有好好地愛過自己、疼惜自己。

雖然,這種種並不一定和更年期或憂鬱症有直接的關連性,但是,從身心徹底崩解的病態中清醒過來,對生命才有了另一番嶄新的詮釋,也算是一個意外收穫了。

一場龍捲風,雖然看到了人類的渺小和脆弱。但是災後人人重建家園、恢復生機,又何嘗不是證明人類的韌性和勇氣?

我會樂觀地活下去,即使生命中可能還會有一場接一場的龍捲風。

專業觀點

若晴將過去得到憂鬱症的經驗,比擬為生命中遭遇了一場龍捲風的情形,令人感受深刻。人生宛如一次旅行,雖有事先計畫,但其中會遭遇什麼,往往無法預知,命運不全是既定的,遇事要能妥善應對,才不至於飄泊不安,失去人生的方向。

當時若晴的憂鬱症狀的確相當嚴重,可能與病發當時正處於身心較脆弱的更年期有關。目前她已開始上班,似乎恢復原有自信,對自己過去情緒上的障礙能夠侃侃而談,也能面對一切的不愉快,並抱持許多正面的理念。雖然若晴還需持續接受追蹤治療,但她的整個精神狀態以及面對生病的態度是健康的。

憂鬱症的發生及程度因人而異

一般人對憂鬱症總是一知半解,以為受了打擊後心情不佳、悶悶不樂即是憂鬱症。其實這種單純的哀傷情緒每個人都會有,人生總是充滿喜怒哀樂,但情緒嚴重到成為一種疾病,一切就不同了。

精神疾病在現代精神醫學中,以遺傳及腦中生化變化之探討為主流;其實憂鬱症的發生原因可以從心理、社會、生物等各層面去探討與解釋,腦與精神代表物與心,是一體的兩面,精神是腦的功能。我們目前對精神疾病之診斷傾向以無理論性的描述,採取醫學診斷模式,就病人在臨床的表徵、病程、家族史、治療上的反應、排除其他疾病之可能性,以及可行之臨床檢驗等方向來確立疾病單元。

美國精神醫學會一九九四年所出版的《精神疾病診斷及統計手冊第四版》(DSM-IV),有關對「重鬱期」(Major Depressive Episode)診斷準則如下:

一、在兩週內出現以下症狀超過五種以上(其中至少有一種症狀為 :「憂鬱情緒」或 「失卻興趣或快樂」),而使原本功能發生改變(但不包括因一般身體情況所引發的症狀或情緒之妄想或幻覺):

一天的大部份時間,幾乎天天有憂鬱情緒,可由主觀感受到(如感到悲傷或空虛)或為別人所觀察到(如哭泣的表現)。注意:兒童及青少年則是表現出激動的情緒。

顯著地在幾天內或每天對所有或幾乎所有事物的興趣減低。(可由自我感受或他人觀察所得)。

不節食體重卻顯著減輕或顯著增加(例如在一個月內改變體重百分之五以上)。注意:孩童的症狀則是指其無法達到預期性體重增加。

近乎每天有失眠或多眠情形。

近乎每天有精神激動或遲滯的情形(由其他人觀察得來,不只是主觀地感受到有不安定感或遲滯情形)。

幾乎每天感覺疲勞或失去能量。

幾乎每天感受到自我無價值感或過多或不恰當的罪惡感(不只是自我譴責或因病而有罪惡感,有些可能是妄想性的)。

思考或集中心力的能力漸漸退化,或有優柔寡斷的情形(可以是主觀感受或由他人觀察而得知)。

反覆思考死亡(不只是害怕死亡而已),有自殺慾念卻無特定計畫,或有自殺或企圖尋求自殺的特殊計畫。

二、這些症狀不符合混合期(指混合鬱期與躁期)的準則。

三、這些症狀會造成某種臨床程度的不快或社交、職業或其他重要功能上之缺失。

四、這些症狀並非某種物質對生理上的直接影響(如藥物濫用)或一般醫學情況(如低甲狀腺功能)。

五、此症狀表現並不只是傷慟,也就是說,若是失去所愛的人或事物,其症狀表現須亦持續二個月以上或有明顯的功能障礙、有病態的無價值感、自殺慾念、精神病症狀或精神動力遲滯等。

在《精神疾病診斷及統計手冊第四版》有關「情緒障礙」的章節中,先就週期區分「重鬱期」、「躁期」、「混合期」、「輕鬱期」等四種,而「重鬱期」則分為一次發作及再發作二種,且均可被特別區別為「強直性」、「美蘭可利亞」(Melancholia)、「非典型」、「產後發生」、「精神病性」等特徵,而所謂「美蘭可利亞」指的是表現出對所有的活動失去樂趣、對快樂的事物缺少反應、早晨情緒特別糟、早醒、精神動力遲滯或激動、相當程度的厭食或體重減輕、有強烈或不適當的罪惡感等特徵。若晴的憂鬱症很明顯地出現此種形態的病徵。

重鬱症在人口中之「終生盛行率」(lifetime prevalence rate,指接受調查當時,曾經在其一生中發生重鬱症者,在人口中所佔的比率)為百分之四點四(Paykel,1992),嚴重的憂鬱症者中有百分之十五會自殺。發生憂鬱症的危險因素有:

性別:女多於男,比率為二比一。

年齡:開始發病期在廿至四十歲最多。

家族史:有家族史者比一般人口有一點五至三倍的危險率。

婚姻:離婚或分居者有較高的發生率。已婚男性比未婚男性有較低的發生率,而已婚女性則比未婚女性有較高的發生率。

產後:在產後六個月內會增高危機。

生活變化:與壓力的累積強度正相關;與支持系統的強度負相關。

藥物、心理治療雙管齊下

若晴的情況起因於被人倒債,所以會發生憂鬱症,且應屬重鬱症。文中提及她被醫師診斷為「更年期憂鬱症」,這是一種晚發(或在更年期發生)的憂鬱症,過去精神醫學大師克雷普(Emil Kraepelin)特別針對此種憂鬱症加以描述,因而它曾被視為一特定的疾病單元,但目前精神醫學界已放棄這樣的看法,而視為一種憂鬱症,只是發生在更年期而已。須特別澄清的是,一般在更年期發生的多慮、疲倦,對日常生活事件較窮於對應的情緒狀態,與更年期的生理變化有關,但並非屬於重鬱症。更年期是人生週期中心身變化較劇烈,較易發生調適障礙的一個環節,許多人在此時開始回顧以往不夠完美的地方,也會為自己的身體狀況變化而苦惱,對壓力的耐受力變得較低,故此時期心身調適須特別加以注意。若有明顯的停經症候群(manopausal syndrome),會出現突發性熱潮紅、心悸、盜汗、緊張等症狀,此時當然可以考慮荷爾蒙治療,但一般而言,心理上的調適、自我認識更為重要,若出現精神狀況,則當提早尋求精神科治療。

若晴歷經離婚、獨立撫養小孩、被倒債、生意投資失敗等生活事件,這並非一定會讓人得憂鬱症,精神疾病的發生乃如傳染病一樣,可以「易感性」或「脆弱性」 (vulnerability),來區別一個人是否易於得病,就如同在同樣會受感染的環境,因個人的抵抗力有所不同,得病機率亦不相同;當然,在遭遇重大生活事件時,每個人都會產生劇烈的心理反應,但面對相同的生活壓力,亦會因個人精神強度(包括天生的腦功能、性格成熟度、及應對事件的能力等),而有不同的得病機率。

目前精神醫學上對重鬱症的治療,一般而言,藥物治療能達到臨床症狀上明顯的改善;而精神分析性心理治療或認知行為心理治療則對官能症性憂鬱症或輕鬱症的效果較大,但整體而言,重鬱症或輕鬱症兩者均需藥物與心理合併的治療。

若晴因接受藥物治療,而使其症狀得到改善,更幸運的是,她能進一步接受團療,從中得到許多人際之間的學習,而在認知上得到改變、情緒上得到支持,這樣合併性的治療方式對憂鬱症病人是很重要的。若晴也因此在治療後對人生的看法上有了根本的改變,她不再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不再有追求完美的慾念,遇事亦能知進退有彈性,也不以迎合別人的期待來要求自己,開始真正的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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