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工坊 2024/04/03~08/28 Irene Freeden & Meg Harris Williams【後克萊恩學派理論、臨床及討論26講】zoom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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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ory of Julia J. Tsuei : GBridging over Millennium
 
作者:崔玖(Julia J. Tsuei )
書系:Master 007
定價:300 元
頁數:256 頁
出版日期:2002 年 12 月 01 日
ISBN:9572808435
 
特別推薦:李亦園、楊思標、李鐘桂、李嗣涔、宋光宇、殷琪、李行、吳美雲、陳國鎮、胡因夢、陳長華
 
第一章顛沛流離的童年歲月

崔唯吾和張志安

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位於山東省煙台市一座小山丘上的「毓璜頂」醫院裡,有個女娃兒呱呱墮地了,她是這個洋人教會醫院裡,頭一個接生的中國嬰兒──崔玖。

這個小女娃兒的父親是崔唯吾。崔唯吾先生(原名崔書馨)是山東省文登縣人,是貧寒菜農的子弟,在家排行老二,兄長在朝鮮從商,他自小就進私塾讀書,又要幫忙家務,所以經常一面推磨,一面背書。家中清貧,能夠供崔唯吾進私塾已相當不易,因此他非常用功讀書,也因成績優異,被保送到省城去唸免費的公立師範學校。

他唸師範學校時,任學生會會長。在「五四運動」那天代表學校出席「罷不罷課」的辯論會,而邂逅了代表山東濟南女子師範學校參加此辯論會的學生代表張志安,兩人共譜戀曲,八年後共結連理,而生下了崔玖。

張志安女士成長於革命時代,在受教育的過程中,受到西方思潮的影響,摒棄保守中國婦女請產婆到家中接生的傳統,大膽地走進白毛子開設的洋醫院中生產,她的舉動在那個時代是開了風氣之先的。

張志安生長於書香門第之家,父親是清末山東歷城縣的鹽務官,平日博覽群書,家中有許多他蒐羅來的科學書籍、世界地理等洋書,因此對外面的世界有相當認識,也頗受新思潮的影響,所以反對為女兒裹小腳。但在那個以三寸金蓮衡量女人價值的年代,不裹小腳是嫁不出去的,母親當然無法同意。張志安在十歲時,患了嚴重的傷寒,一場病下來,性命差點不保,頭髮也因此全掉光了。父親更堅持不讓女兒裹小腳,此時,母親也心疼女兒,終於在父親「未必能養大,何苦讓她受罪」的理由下,為張志安解開了裹腳布,讓她未成形的小腳得到了自由。

張志安自小聰穎過人又得人疼愛,父親在讀書寫詩時,她經常隨侍在側,耳濡目染之下,她不但會吟誦一些詩詞,也瞭解其意義,讓受過新思潮洗禮的父親,覺得這個女兒有些才華,值得造就,所以堅持讓張志安讀書受教育。在家塾中,先生原本只挑些烈女傳等「女生的書」給這位女弟子上課,但是頑皮的男生只顧玩,不愛唸書,經常溜得不知去向,先生成天面對著這位女弟子,也覺得她頗有才氣,於是開始教她讀四書五經。直到父親去世,張志安的國學已有相當的根基,也為日後進入洋學堂就讀奠下了基礎。

當時革命已經成功,但仍然處於軍閥割據的局面,封建思想未開,女性受教育的機會不多,但是濟南省城開風氣之先開辦了一所招收女學生的女子師範學院,幸運的張志安也順理成章地成了這所洋學堂裡的學生,得以接受完整的教育。

張志安由於國學底子好,唸起書來事半功倍,在校成績優良。在一九一四年的夏天,教育單位舉辦全省學校成績展覽會時,她就以詩文獲得頭等金牌獎。在頒獎日,校方還特別招來寫真師(攝影師),為芳齡十九歲的她拍照留念,相片刊載在報紙上,被視為無上的光榮。

花樣年華的張志安在學校裡很活躍,不但人緣好,口才也好,辯才無礙的她,自然就成了學生的發言人。因此,一九一九年學生運動風起雲湧,她即代表山東濟南女子師範學校參加愛國活動。她的舉動在那個時代是相當大膽的。不過,也因為她在五月四日那天參加了「五月四日應不應該罷課」的辯論會,而結識了崔唯吾,才有了後來的崔玖。崔玖這個名字的由來,也是崔唯吾和張志安為了紀念他們在五月四日這天結識,所以特別以五加四為九,為他們第一個愛的結晶命名。

軍閥的黑名單

來自不同學校,但是都為了相同目的而來的一對年輕學子,在辯論台上相遇了。崔唯吾代表的是學生不應罷課的一方,主張既為學生就不該停課,應該一面讀書一面抗議;而張志安是比較激進的,她主張那樣太過溫和,達不到效果,應該要罷課。兩個人的立場不同,各執己見,有了一場激烈的辯論,勝負難分。但是這一對青年男女卻對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互相欽佩與仰慕,譜下了日後的戀曲。

彼此都有愛意的這對青年男女,開始談起戀愛了。但是崔唯吾是個嚴謹的人,張志安更是自律甚嚴,在男婚女嫁全憑媒妁之言的時代,自由戀愛是違反傳統也是開風氣之先的,在沒有前例可循的情況下,張志安自己訂了一個規矩,就是絕不單獨與崔唯吾出門超過四個小時,因為時間一長,會觸及人身的問題,好比得要找地方如廁。這種事在那個年代是相當隱密、令人羞於啟齒的。因此,兩人的感情雖逐日在成長,但是在數年的交往中,卻從不逾矩,一直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辯論會結束後,崔唯吾仍然是校中的活躍學生,經過戰亂,又受到新思潮的衝擊,他是一個很有主見而且非常愛國的優秀青年,更是校園中展露頭角的鋒頭人物。他聯合濟南各校共同響應「五四運動」,被推為山東省學生總代表,並前往上海晉見國父 孫中山先生,這是多麼高的榮譽,滿腔熱血的他,抱著捨我其誰的心情。但是一個窮學生,阮囊羞澀,他買不起有船艙的票,只能負擔露宿舺版的站票。沒有錢享用船上的餐飲,他自備乾糧解決民生問題。船在航行途中,遇到大風浪時,為了怕被猛浪捲走,他用繩子把自己牢牢的綁在船欄上。

捱過了辛苦的航行,到了上海之後,崔唯吾不但見到了國父,也和國、共雙方的領袖多人見了面。當時的共產黨尚未壯大,毛澤東也尚未出頭,崔唯吾上海之行見到的是有意與國民黨聯手掃蕩軍閥的托洛斯基派代表。那時候流行著一首歌,歌詞是這樣的:「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國民革命成功,國民革命成功,齊歡唱,齊歡唱。」在歷經列強和軍閥割據之後,中國人需要統一和安定的期望,都毫無保留地顯現在這首歌的歌詞裡了。

在上海,和國父 孫中山先生雖然只有短暫的會面,但是一席話談下來,崔唯吾這位胸懷大志的愛國青年,深受一代偉人悲天憫人的風範和憂國憂民的氣度所吸引,於是加入了國民黨。他明知以國民黨員的身分回到北方,若被軍閥政府發現必定死罪難逃,但他還是毅然加入了革命行列。

在極不平靜的局勢下,崔唯吾和張志安結伴雙雙赴北京師範大學繼續未完的學業。雖同在一所學校就讀,但這一對戀人平日分別住在男女生宿舍,且各上各的課,並靠魚雁往返維繫感情,即使在週末相約出遊,張志安仍謹守自己訂的約會原則。

崔唯吾自北京師範大學畢業後,奉國民黨山東省臨時黨部令,回到鄰縣煙台「先致中學」任校長兼生物教員,祕密推行國民黨工作;張志安也在該校任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對愛情長跑多年的青年男女,終於共結連理。在這同時,他們也致力於為國民黨吸收優秀人才入黨,並鼓勵他們到南方就讀軍校,報效國家。

崔唯吾和張志安婚後一年生下崔玖,這位女娃兒出生才半年,崔唯吾深藏心中的隱憂終於浮現,他身為國民黨員及暗中為國民黨吸收精英的事跡敗露,因此被軍閥列為黑名單上的追緝對象,這對已婚又有孩子的崔唯吾是不幸的消息,為了自身和家人的安危,他和張志安倉促間決定放棄一切,準備逃亡。

由於軍閥張宗昌逮獲一位國民黨同志,拿到同黨名單,證實了崔唯吾為黨員,且為煙台市的聯絡人,因而派人到學校去逮捕他。當天情況非常危急,學校周圍已被張宗昌的手下團團圍住,有學生獲知消息後,到操場邊崔家的宿舍後窗緊急敲窗報信。那時正值傍晚時分,崔唯吾已用過晚餐,接獲通報後,心中百感交急,一面彎腰穿上鞋子,還慢條斯理地繫著鞋帶,張志安為丈夫的慢動作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是崔唯吾卻臨危不亂,一方面藉著繫牢鞋帶,以便逃亡奔跑時不致摔跤,一方面腦海裡飛快的思考著,若不幸被逮,該如何應付;若要逃亡,該往哪個方向走。

崔唯吾住的宿舍是巷子裡最後一間,此時巷口已被堵住,若往那裡跑,無疑是自投羅網,死路一條。他想到,宿舍的前門面對的是前一排房子的後門,那一排房子裡住的是教會的教士們,如果能獲得他們的幫助,就有成功逃走的可能。

當崔唯吾繫好鞋帶,站起身子時,他已思量好逃亡路線,揮別妻女,他沿著巷子的那道牆,溜到前排房子的後門,拚命敲門,還好教士開了門,也願意幫助他,並暫時將他藏了起來。當張宗昌的手下來到崔唯吾家中搜捕他時,遍尋不著,他因此逃過一劫。

當時住在對門的都是女教士,崔唯吾在那裡先藏了一夜;第二天,剛好下著雨,又時值春季,北方還天寒地凍,女教士為了將崔唯吾送離煙台,叫了一部人力車;女教士坐在車內,將他藏在座位前,用毛毯蓋住,放下雨簾遮掩,直接將他送到碼頭邊。

在緊張的氣氛中下了車,崔唯吾已經顧不得碼頭邊即將開航的船目的地是哪裡,一個箭步跳了上去,只要能離開煙台就好。就這樣,他離開了家鄉,到了大連。

安全抵達大連之後,崔唯吾給家裡報了平安,張志安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立刻帶著六個月大的崔玖,乘船到大連與崔唯吾見面,並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走。崔唯吾決定先隻身轉往上海。為了不引起注意,張志安回到學校,暫時按兵不動,直到學校放假了,她才收拾一些細軟,帶著崔玖離開煙台,再轉往上海,與崔唯吾會合。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逃亡。在戰亂的時代裡,為避戰禍,他們一家人曾經逃亡過好幾次,最後才在台灣定居。

寄養家庭的生活

崔唯吾和張志安夫妻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上海,一切都得從頭開始。為了生活,他們必須先安定下來,找工作成了當務之急。白天,夫妻倆外出時,不能帶著嗷嗷待哺的崔玖,一時之間又找不到人好照顧這個奶娃兒,不得已的情況下,張志安只好將一張四方凳翻轉過來,把崔玖綁在凳腳邊,然後出門找工作。放心不下的張志安,只要一有空檔就立刻趕回家。她會先到專門賣熱開水的「老虎灶」上沖好奶粉,帶回去餵飽崔玖,再匆匆忙忙出門去。

崔玖這個未滿周歲的小娃娃,尚不知人間疾苦,憑著生存的本能,她只要溫暖美味的奶水、溫柔的撫慰以及乾爽的尿布;為滿足這些需求,她只好放聲大哭,哭得聲嘶力竭、肝腸寸斷。但是父母親都為生活在外奔波勞累,沒有人回應她的要求。一個小小的奶娃兒,獨自在陌生的環境裡,忍受孤單、寂寞和恐懼,這種恐怖的經驗,使得崔玖長大後最怕聽到小孩哭聲,只要見到孩子在哭,不論是誰家的孩子,她一定忍不住過去又抱又哄,直到孩子不哭為止。

有一天,崔唯吾夫婦倆又外出找工作,臨時託了鄰居的大嬸照顧崔玖。那真是一次可怕的經驗,粗心的大嬸,在為崔玖換尿布時,沒有發現尿布裡有一隻蠍子,就直接將尿布往小娃兒那細嫩的屁股上包,受到驚嚇的蠍子,狠狠往娃兒的細皮嫩肉上螫下去,痛得崔玖哇哇大哭,大嬸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直到再一次換尿布時,才發現娃娃紅腫的小屁股上已傷痕累累,那時可憐的崔玖已經被蠍子螫了九個洞。崔玖一直認為,這次的可怕經驗以及蠍毒,是造成她日後過敏體質的原因。

崔唯吾和張志安兩人找工作四處碰壁,並不順利,又拖著一個孩子在身邊,非常不方便,而且讓孩子一個人留在家中,乏人照料,他們實在於心不忍。於是小倆口商量之後,決定把孩子送回山東煙台,寄養在朋友家。

不久,未滿周歲的崔玖,被送到了「玫瑰媽媽」家。

「玫瑰媽媽」是寄養家庭裡的主婦,也是照顧崔玖的人,她的英文名字叫「Rose」,所以崔玖就叫她「玫瑰媽媽」。玫瑰媽媽的先生是洋行買辦,他們家是個非常洋式的家庭。

玫瑰媽媽生長在中國北方,那裡是個重男輕女的社會,很多女孩兒一生下來就被溺斃或丟棄。玫瑰媽媽小時候也是被丟在教會門口的棄嬰,她很幸運地在教會的孤兒院裡長大。這位被取名為「Rose」的小女孩,是被美國美以美教會的教士們帶大,所以是個很洋派的女孩,長大後也嫁了一個英語流利的洋行買辦,過著洋式的生活。

但是,不得不和父母分開的崔玖是個難纏的娃兒,初來乍到,就理直氣壯地哭了三天三夜,什麼都不肯吃,真是傷心欲絕。這種傷別離的情景,在崔玖這個奶娃兒的心裡,已經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使得崔玖一生都害怕別離場面,不論是和誰分離,她都會覺得肝腸寸斷。

哭了三天三夜,也喚不回親生父母,這個聰明的娃兒,覺得大勢已去,只好停止哭鬧,乖乖地在寄養家庭待了下來。
玫瑰媽媽生了三個孩子,二女一男,都已經是十幾歲的青少年了,所以她有很多時間全心照顧崔玖。玫瑰媽媽的孩子們下了學以後每天都在書房裡用功讀書,所以玫瑰媽媽也為崔玖準備了一排娃娃書,讓崔玖可以跟哥哥姊姊一樣有自己的書可以翻,還經常唸書中的故事給她聽。才滿周歲的崔玖,很喜歡那些有彩色圖片的圖畫書,常常有模有樣地拿著書本又翻又唸的。當她唸著:「猴子拾了兩個雞蛋,含在嘴裡……」時,竟和書本上的文圖十分吻合,她那認真的模樣兒,令玫瑰媽媽的家人和親友感到訝異,認為這位小娃兒是個神童。事實上,她一個字也不認得,只是經常聽玫瑰媽媽和哥哥姊姊們講書上故事,耳濡目染,早把那些故事記在心裡了。

玫瑰媽媽教養崔玖,像對自己孩子般的用心,因此,崔玖被教養得中規中矩。在玫瑰媽媽家,一切都是很講究的,崔玖雖小,但是每樣東西都有自己的一份,連吃飯都有一張小孩兒專屬的飯桌。崔玖總是自己爬上桌,自己吃飯。還不大會使用餐具的她,每次都吃得滿臉、滿身、滿桌、滿地,但玫瑰媽媽總說沒關係,她寧願不厭其煩地收拾乾淨,也不餵崔玖。她認為孩子學習獨立,就要從小訓練起。崔玖在練習吃飯的過程中,經常打破碗盤,但玫瑰媽媽也不願讓孩子使用摔不破的餐具,她要小孩從小就知道碗盤是會摔破的,要小心使用,這樣更能讓孩子自小就懂得謹慎和端莊穩重。

在崔玖兩、三歲時,崔唯吾和張志安回到煙台探望女兒。崔玖在玫瑰媽媽的費心教導下,見到崔唯吾夫婦時,已經不認得他們了,她很有禮貌地向前行禮問候,並說道:「崔先生,崔太太好!」張志安聽了心中有說不出的傷心難過,覺得女兒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但是看到女兒穿戴得乾淨整齊又被教養得彬彬有禮,以及玫瑰媽媽對崔玖付出的愛心和耐性,都讓她心中非常感激。

儘管崔唯吾和張志安對玫瑰媽媽有著萬分感激,但是見到親生女兒竟然不認識父母,變得如此陌生而客氣,心裡很不是滋味。回到南方之後,他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女兒接回來,帶在身邊。

重回雙親的懷抱

決心把崔玖帶回來後,崔唯吾夫妻商量好辦法,崔唯吾請弟弟、張志安請一位學生,讓這兩人一起到玫瑰媽媽那兒陪崔玖玩兩天,以為崔玖和他們較為熟悉後,就願意跟著他們長途跋涉回到南方。但是不懂孩子心理的崔唯吾夫妻,打錯了如意算盤,因為這時候的崔玖已經認為玫瑰媽媽就是她的母親,硬生生的將他們拆散,又一次的生離死別大大傷了她小小的心靈,再一次讓她肝腸寸斷。一上路,她哭個不停,怎麼哄也沒有用,讓帶她返家的兩個人覺得尷尬萬分。因為他們都是窮學生,帶著一位衣著講究、身上都是蕾絲繡花衣裙、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娃娃,非常引人側目,到了上海,還被警察留置盤問,誤以為她是遭綁架的小孩。

回家的路像一場惡夢一樣,但卻是值得的。因為回到家之後,崔玖成了父母親的掌上明珠。

崔玖回到父母親身邊時,父親已在南京國民黨中央黨部任職,母親則任教於杭州女中。崔玖跟母親住在杭州,要等到大週末,父親回到杭州,全家才能團聚。

崔玖的家就住在杭州女中旁邊,後窗正對著學校操場。每天學生在校園裡唱「三民主義,吾黨所宗……」的國歌時,崔玖也跟著有模有樣地唱;學生們在做體操時,崔玖也跟著蹦蹦跳跳。學生們看到窗台上的小女孩又唱又跳,而且唱作俱佳,都很喜歡她,不但愛逗她玩,也經常抱著她說話,崔玖因此也成為學校的「名人」。

崔玖小時候常常照相,因為父親有一位愛攝影的朋友經常幫他們全家留影。崔玖三歲生日時,有一張賞菊花的相片,母親在相片後面題了詞:「哈哈哈……菊花、菊花,你賀我的生日,我愛你的英華,咱倆做個朋友,一起進步無涯、無涯……哈哈哈……」。另有一張騎著三輪車的照片背面,母親又寫道:「聞道黃花好,驅車賞異葩。羨君凌寒性,願得與永嘉。」父親也和母親一樣,喜歡在相片後面題字,還不忘題上日期,見證一家人的歡樂時光。

崔玖自小就和父親的感情很要好,她尤其記得住在杭州的這一段日子,父親疼她、愛她,以她為榮,他們父女間有一種無法言諭的情感,那應該說是一種互相的瞭解,更可以貼切形容他們父女間的關係。也因為從小父親的疼愛與鼓勵,崔玖對自己充滿信心。一個擁有自信的人,為人處世成功的機會也會大大增加。

崔唯吾一家三口平日分居兩地,假日才得以團聚的日子,在張志安再度發現自己懷孕後有所改變。崔唯吾覺得一個家分成兩處,一在南京,一在杭州,實在不便,於是決定全家搬到南京,一家人才總算團圓。

張志安二度懷孕後,崔唯吾將張志安的嫂嫂,也就是崔玖的五舅媽給接了過來,和他們住在一起。一方面照顧崔玖,一方面等著迎接新生兒。

自此,崔玖覺得自己的命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尤其弟弟的出生,讓她這位「掌上明珠」的「明星」地位嚴重受到了威脅。

崔玖的五舅媽甘惠文,是受過北京協和醫院護理訓練的護士。她是一個很嚴厲的人,來到崔家之後,雖然對崔玖既愛又疼,但是她的教養方式使崔玖的童年蒙上了悲慘的陰影,也對她的個性造成了莫大的影響。

甘惠文生於民國前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七日,因媒妁之言嫁到張家。只是,新婚之夜過後,夫婿自此不見人影。婆婆因此對這個留不住兒子的媳婦頗有微詞。不過後來才知道,原來崔玖的五舅在外面早就有了女人。

甘惠文一進門就守活寡不說,還得伺候公婆。當時,張家已家道中落,又遭逢許多變故,有些田地被兒子偷賣掉,整個家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心情愁悶的公公後來離家到寺廟中去,不久於寺中坐化了。甘惠文的心情也一直是愁苦的,在張家的不如意,使她毫無生趣,經常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她吞過鴉片,上過吊,但每次都被救回來。

張志安在北京唸師範大學時,獲悉北京協和醫院招訓第一期護士,便鼓勵苦命的嫂嫂去接受護士訓練。甘惠文識字並不多,但學習護士課程倒也夠用。她畢業後就留在北京,幫一位大學教授照顧新生的女兒。由於甘惠文自己沒有小孩,她可以全心全意的照顧這個新生兒,把孩子照顧得很好。張志安懷老二時,就和嫂嫂相約,等小孩生下來,要接她到南京幫忙照顧孩子。

五舅媽到南京以後,和崔玖一家人一起等待著新生兒的到來。似乎所有家庭的重心,都移到了媽媽肚子裡那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小人兒身上。這使崔玖極為吃味,這個還未出生的嬰兒已經搶去了家人對她的注意,讓原本最出鋒頭的她,有被冷落的感覺。

崔唯吾和張志安都是忙碌的人,崔玖的生活所需自然就成了五舅媽的責任。從前在玫瑰媽媽家,崔玖總是被打扮得漂亮又洋氣十足,像個神氣的小公主,可是五舅媽接管家務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五舅媽雖然受過洋式的護理訓練,但卻仍然有傳統重男輕女的觀念,而且相當節儉,她會不辭辛勞地將舊衣改成新衣,將大件衣物改小,然後給崔玖穿;連崔玖穿的小鞋子,也是五舅媽親手縫製的。這種做法,跟張志安的洋派作風背道而馳。張志安雖然忙碌,無法把時間花在崔玖身上,但是她喜歡看到女兒穿戴漂漂亮亮的,每次她想要給崔玖買新衣服、新鞋子,五舅媽必定勸阻。

向來洋氣的崔玖現在變得土氣極了。這還不打緊,五舅媽的脾氣不好,可以說得上是暴躁的,她認為小孩子不管不行,不嚴不行,而崔玖的活潑好動,更是動輒得咎,經常惹腦五舅媽;因此,為了糾正崔玖的言行,懵懵懂懂才四歲的崔玖常常被五舅媽責罵。在五舅媽來說,罵,是為了崔玖好,也是一種愛的表現。五舅媽的觀念裡,小孩兒是不打不成器,不罵不成材的。

舉家定居南京以後,張志安不在學校教書了,她跟崔唯吾一起在南京國民黨中央黨部工作。由於她學的是文學,於是負責審查所有的文學作品、出版物等。白天忙不完的工作,往往會帶回家中加班,挑燈夜讀。所以,在家的時間,張志安也無法把注意力放在崔玖身上,五舅媽成了代理母親,打理崔玖一切生活起居。

母親對工作的投入,對崔玖正面的影響是往後幾年,當崔玖讀書認字以後,母親上班時看不完的許多文學作品,不論是國內創作或外國譯作,她都看了不少,也打下了她文學的根基,使她一度想當作家,若不是後來學醫,她真的會走上寫作之路。

弟弟的出生

崔唯吾和張志安是一對忙碌的父母,沒有太多時間可以陪伴崔玖,在小嬰兒即將出生前,他們決定將崔玖送到幼稚園就讀。雖然崔玖才四歲,但是她又能唱又能跳,而且口齒伶俐,一副聰明相,他們覺得她應付幼稚園的團體生活不會有問題,正好著名的兒童教育家陳鶴琴在南京辦有一所私立「鼓樓幼稚園」,於是崔玖成了這所幼稚園的學生。

這個時期,對崔玖來說,一切都是不順利的,尤其是弟弟的出生。

在「鼓樓」醫院出生的弟弟,給父親和母親帶來了無限的欣喜,五舅媽的興奮更溢於言表。畢竟,思想守舊的五舅媽心中覺得生男孩才可以傳宗接代,不愧對祖先。但是,這個剛出生什麼都不懂、只會舞動著四肢的小男生,帶給崔玖的卻是災難。

弟弟崔中出生時,給張志安帶來極大的痛苦和危險,由於難產,差點要剖腹,因此崔中是醫生用產鉗夾出來的。出院回家後,崔玖看到這個叫弟弟的小人兒,緊閉著雙眼,額頭是紅腫的,她好奇地趨前去觀察,不料這個小人兒卻忽然醒來,揮舞著小手,將崔玖的頭髮抓個正著,崔玖愈是掙扎,那小手抓得愈緊,痛得她大叫,當家人聞聲而來,卻只顧把弟弟抱起來又哄又搖,把她甩在一旁不理,這情景把她愣住了。弟弟給她的第一個印象,是家中來了一個敵人,而非友人,所以她對弟弟的感覺一點都不親。

家中多了一個弟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弟弟只要一哭,全家人都趕緊過去看他,圍在他身邊忙呼著,崔玖覺得自己像是多餘的,甚至覺得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孩子,心中難過得不得了。她小時候曾經有過被送出去寄養,然後又被接回來的經歷,這事早已成了崔唯吾和張志安的友朋間一段「革命佳話」;她不認父母的經過也成了言談中的趣聞。這段往事經常被人當著崔玖的面提起,因為崔唯吾和張志安都在黨部工作,有自己的房子,經濟環境也不錯,他們交遊廣闊又相當好客,家中時常高朋滿座。朋友來了,總喜歡逗逗崔玖,還故意問她真的是爸爸媽媽親生的嗎。大人的玩笑話,聽在對弟弟已經非常不滿、內心又極為敏感的崔玖心中,更認為自己可能不是親生的,大人們才會這麼問,這種懷疑,讓她覺得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因此更難去喜歡弟弟。

其實,崔中特別得到家人關注的原因,是因為他從小身體就不好,有小腸疝氣的毛病,一哭就容易發作,大人都捨不得讓他在這麼小的年紀就去開刀,所以事事都護著他,以防他鬧脾氣哭起來。弟弟的「有求必應」讓崔玖心中更加不平衡。五舅媽把弟弟當成心肝寶貝,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也讓崔玖覺得很不公平。

崔玖的悲慘,也由於她總是動輒得咎,好像不論做什麼事都是不對的,都會換來責罵。她每天早上都被五舅媽以「妳看妳,又睡懶覺!今天又要遲到了!」這樣負面的語言責怪。她動作快不起來其實是有原因的,五舅媽給她穿的衣服,常有中國結編的盤扣,讓崔玖扣得手指頭都痛了還扣不上,尤其是領口和脅下那一顆,她更是要奮鬥好久才能扣好,耽誤了許多時間。她每天幾乎是被罵出門的。這還不打緊,下了學回到家,還得繼續被罵,因為活潑好動的她,在外邊踢石子把鞋都踢爛了,衣服也玩得髒兮兮的,令五舅媽一看就生氣。在五舅媽眼裡,崔玖簡直是一無是處。

與弟弟的心結隨著兩人的成長才慢慢消解。一九三六年崔家搬到上海,姊弟兩人分別就讀私立正始西區小學的五年級、一年級。某天弟弟到她教室門口等她回家,正巧幾個學生在旁笑鬧,崔玖的老師不由分說,把崔中抓進教室要他罰站,崔玖又急又氣,對弟弟很抱歉。兩人回家後將校章摔在地上,聲言不再上學,那時崔玖心中感受到自己與弟弟是緊密相連的。後來張志安親自到學校幫崔中伸冤,兩人才願意上學。半年後,抗日戰爭爆發全家人第一次逃亡到武漢,當時姊弟倆在武漢的一所天主教學校就讀。學校離家並不遠,每次日本飛機來轟炸,大夥兒在躲警報時,姊弟倆就會從學校跑回家。有一回,警報響了,大家都緊張萬分地趕緊跑向防空洞,崔玖帶著崔中也在混亂中跑出校門,她拚命向前跑,跑了好一段路之後,才發現弟弟沒跟上來,回頭一看,見身體一向不好的弟弟遠遠落在後面,而且已跑得滿頭大汗,好像已經跑不動了。崔玖忽然覺得很自責,心想她怎麼不等弟弟,自己一個人先跑,看弟弟並沒有怪她的意思,又看他滿臉通紅和氣喘噓噓的模樣,實在叫人不忍。在這種兵荒馬亂的逃命時刻,她突然心中一動,覺得和弟弟是相依為命、福禍與共的,這個念頭使她覺得自己和弟弟好親好親,這種感覺幾乎使她泫然欲泣,急步趕回去牽他。

從此,和弟弟之間的心結不見了,姊弟兩人變成非常親密的朋友,一生都相互扶持。直到今天,弟弟都還不知道她曾經有過一段視他為敵人的過往。

令人難忘的實驗小學

四歲就去上學的崔玖,一直是「鼓樓幼稚園」裡的小明星。她天真活潑,能唱能跳,而且落落大方,一點也不怕生,所以經常參加歌舞表演,老師讚美她、同學羨慕她,她的幼稚園生活是幸福的。

在幼稚園待了一年多,這個頑皮的小女孩終於踏出校門,成了「鼓樓幼稚園」第七屆畢業生。

從幼稚園畢業的崔玖,年齡還不滿六歲,雖未達就學年齡,但還是去報考南京相當知名的中央大學實驗小學,也幸運地考取了。開學時,她應該進入小學一年級就讀,但是學校認為她考得太好了,是資優生,已達到一年級下學期的程度,因此直接讓她到「一下」的班上入學。

學校雖然是好意,但是年紀比一上新生還小的崔玖,卻得待在一下的教室裡。愛玩的崔玖,看到一上的教室裡有溜滑梯可玩,而一下卻沒有,她其實更喜歡到一上去上課。剛報到時,她覺得不大自在,因為同班的都是舊生,早已互相認識,只有她是新生,沒有人理會她,處在陌生的同學中,崔玖變得很安靜。

崔玖上的實驗小學採行的是美國式的寓教於樂的教學方式,大半都在玩遊戲,但是也分學期年級而有不同的遊戲。一上的遊戲,會延續到一下,崔玖一入學就從一下唸起,許多遊戲她沒玩過,自然延續不來,所以她看起來總是笨手笨腳的;比賽時,她也總是輸。遊戲若要分組,沒有人要挑選她。幼稚園時當慣了明星的她,有很大的挫折感。

過了一陣子,終於適應學校生活後,崔玖的表現很快就回復了正常,在中央大學實驗小學唸書,使崔玖在學習和思考上的成長都與一般小學生不同。因為實驗小學的教學理念和作風非常先進和民主,因此這所學校歷年來培養出不少傑出人才。

讓崔玖記憶深刻的是實驗小學高年級的編班制度。這時的年級和學期不是按一般傳統,而是以導師的名字為級名,別的學校稱為五年級、六年級,在實驗小學則叫「壽齋級」、「震華級」……。

學校裡雖然按級分班,但是上課時卻依學生的程度分組。學生每天到學校後,上午得先到自己的班級去報到,聽導師講生活禮儀等有關生活教育的課程;其他的學科如國文、數學等,則分一到四組不同的程度上課,月考成績好,可以從第一組跳到第二組,相當於能力分班。學生在畢業時,必須每一科都通過第四組的標準。學習能力強的,若某些科目提早讀完第四組,多餘的時間就可以去補修成績較差的科目。這種分組的靈活教學方式,使得相同組別的學生,程度較為整齊,老師上課時較容易掌握進度,不必擔心學生程度跟不上,對學生來說,不會因為聽不懂課而坐冷板凳,程度好的也可超前。如此一來不但讓小朋友學習興趣提高,也很難遺忘教過他們的老師的名字。

除了課業之外,學校對學生的課外活動也很重視,校方會將有特殊才藝的學生集中起來,請老師特別指導。崔玖有音樂天分,被學校安排練小提琴,由名師馬思聰指導,可惜崔玖後來並沒有走上音樂之路。而崔玖對戲劇方面也非常感興趣,從中年級開始,便在學校參與許多演出,每一次的表演都讓觀眾印象深刻。

實驗小學也是個引領民主風潮的學校,對學生經常施以民主、政治方面的訓練。一般的學校,班級裡都會有負責學藝、康樂、衛生……等股長,校方將這些名銜統稱為「公僕」,每個學期都要學生自己選出「公僕」來,並灌輸學生「公僕」不是「官」,而是為同學服務的「僕」。「公僕」必須做值日生的工作,訓練學生們「自治」。在學校裡,「公僕」按年級分為低年級的「小小公僕會」,中年級的「小公僕會」和高年級的「公僕會」。

崔玖能歌善舞,所以常被選為康樂股長;又由於從小母親就希望她學醫,老師看過她的志願,也會提名她為衛生股長。當起衛生股長的崔玖是很神氣的,每天晨間檢查的時候,她會大聲的喊口令:「一、二、三、四」,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在口令聲中,她一一檢查小朋友的雙手,仔細看他們的指甲有沒有剪,乾不乾淨、眼睛有沒有發紅,是不是得砂眼、拉拉耳朵,檢查耳背後面有沒有污垢、查看帶了手絹沒;崔玖認真地執行任務,一點都不馬虎。

才小學四年級的崔玖看似個小不點,其實人生經驗已經相當豐富了。那個時代,正是國民政府最昌盛的時期,整個社會欣欣向榮,而且也在倡導「兒童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的理念,並訂定了「兒童年」。中央廣播電台開播兒童節目,崔玖和同學們經常成為廣播節目的座上賓。除了上節目,他們還做廣播、出唱片。

整個社會都陶醉在革命成功後,新的國家建立起來的歡欣鼓舞中,連小學生的校園生活都顯得如此多采多姿。崔玖一直都是這麼活躍,她簡直不記得讀了什麼書,好像到學校就是為了參加活動。但實際上,該讀的書都讀過了。崔玖還記得學校的課程裡也有勞動、種菜、郊遊旅行,是非常靈活的教學。

那是中華民國初期,雖然一切看似欣欣向榮,但是也有著「五三」、「五四」、「五七」、「五九」等國恥,而且也尚未脫離列強的侵略,尤其是經濟上的侵略。當時,普羅思想盛行,日本、英國、美國等用很便宜的價錢搜購我們的資源,加工後再賣回中國。暗潮洶湧的民族自省時時都在刺激著中國。至今,崔玖還能唱出當時群眾對各種不平之鳴所編出來的歌。

南京憶舊

崔玖唸小學的那幾年,大半時間是在南京度過的,他們擁有一棟自己蓋的花園洋房。

崔唯吾和張志安夫婦在南京那一段時間,崔家門前一直是車馬喧鬧、絡繹不絕。他們的朋友多,往來頻繁,家中賓客不斷,熱鬧異常,平日裡餐廳開飯時,總是座無虛席。那時家中除了五舅媽之外,另有一位來自無錫幫忙看孩子的老唐媽,還有一位河南籍的廚子,崔玖喚他朱師父。在南京這一棟大宅子裡,庭園內遍植花草樹木,也讓崔玖難以忘懷,尤其是窗台邊爬滿了薔薇花,那美不勝收的景致,更是令她印象深刻。每次在花園裡看見樹上掛了一只鳥籠,崔玖就知道朱師父又在那整理花木了。朱師父喜歡蒔花養鳥,廚藝更是高明,很得崔唯吾的欣賞。

受新式教育的張志安帶孩子非常小心,她擔心處處都是細菌,因此經常用酒精棉花到處擦拭,連水果也煮熟了吃,孩子使用的東西更不必說了。她盡其所能地想隔離細菌保護孩子,但沒想到這樣反而讓孩子沒有抵抗力,所以當崔玖一上學,接觸到其他小朋友,很容易就因抵抗力弱而生病,還把各種疾病帶回家中,其中一次最嚴重的就是猩紅熱。

張志安的父親是一位業餘儒醫,經常為人施醫、施藥;每年住到鄉下莊院時,也為鄉人看病。因此,張志安信任中醫中藥,孩子生病時,自然也帶去看中醫,特別是當時給行政當局看病,相當於「御醫」的張簡齋。張簡齋常到崔家出診,和這家人都很熟,他知道崔玖將來長大了要當醫生,就鼓勵她先學西醫,再學中醫,當個中醫西醫都懂的醫生。

崔玖感染猩紅熱,張志安仍請中醫到家中來為孩子看診,但她知道這是嚴重的傳染病,也知道女兒的性命正處於生死交關的緊要時刻,因此不敢掉以輕心,急忙在家中進行隔離、消毒,由五舅媽戴著口罩,與崔玖一起待在病房中,時時刻刻照顧崔玖。那段日子裡的五舅媽是慈愛的,還說了不少自己的故事給崔玖聽,使崔玖對五舅媽多了些瞭解,她不但同情五舅媽,更感謝五舅媽不怕傳染、陪她關在一起,也解開了自以為被五舅媽虐待和受盡委屈的心結。這時候崔玖已經十歲了,作文寫得很不錯,五舅媽還希望她將來長大後,可以把她悲慘的故事寫下來出書。

崔唯吾在南京幾年,歷任國民黨中央青年部總幹事、中央宣傳部普通宣傳科主任、編?科主任、出版科主任,並創中央印刷所,不久又調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任特務祕書,參與中央財政例案審查,再升任國民黨國防委員會新聞檢查處主任祕書、少將副處長。就在崔玖唸小學五年級上學期時,父親被調到上海履新。崔家又舉家跟著遷移過去。在他們離開南京以前,五舅媽又和張志安起了衝突,她負氣離家,雇了一部人力車,逕自往年年都有人跳崖而亡的燕子磯前去。車夫看她一臉的茫然和憂鬱,很機警地在到達目的地放她下車後,沒有立刻離去。發覺她有尋短的意圖後,用力拉住她,苦苦勸她回頭,終於把她給帶了回來。

崔唯吾夫婦和五舅媽詳談後,瞭解到她太累,壓力也太大了,已萌生離去的念頭,再加上當時中日關係惡化,戰事極有可能再起,人人都有再次逃難的心理準備,張志安於是將她送回濟南老家去。苦命的五舊媽回到家鄉後,是不是能平靜過日子,在往後的兵荒馬亂中無法得知。但日後崔玖獲悉,五舅媽在家鄉的護城河邊,為了救起一對不慎溺水的姊弟,自己卻溺斃了。消息傳來,令人感傷,五舅媽屢次自殺都與死神擦身而過,最後為了救人性命,卻犧牲了自己。
南京,是崔玖生活最安定也擁有最多回憶的地方。一九八○年重返南京時,她還特地去看了朱師父。為了請昔日的小主人,朱師父又做了一桌崔父愛吃的好菜,並請崔家的親朋好友來共享,讓崔玖感動莫名,也感慨萬分。

的確,在烽火歲月中長大的崔玖,有走過千重山萬重水的複雜心境。舊地重遊,景物和人事皆已全非;回首前塵往事,真是如夢如煙,一切都讓她覺得像鏡花水月般虛幻無常啊!

逃離上海

從南京到上海,是崔家事業和生活上的一大轉變,對崔玖來說,也使她走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到了上海,崔唯吾從政治界轉入金融界和報業界服務。崔唯吾會到上海履新,是由於在南京時,在一次考察的機緣裡,巧遇了當時的政界聞人孔祥熙先生,因而被延攬到中央銀行擔任中央政治委員會財政專門委員,參與財政部長孔祥煦創立法幣、整頓稅制的重大決策。在此同時,崔唯吾也兼任了孔祥熙新聞事業中「時事新報」、「大晚報」以及「申時電訊社」等三家報社的總經理。

崔玖到了上海,唸的是私立正始西區小學。這和她以前唸的國立實驗小學真有天壤之別,連老師對待學生的態度也大不相同。這所學校的老師很不講理,經常為一點小事就痛罵或處罰學生,讓崔玖覺得不可思議。崔家住在上海時,時局已經非常不平靜,每每有風雨欲來之勢。他們在上海只待了一年多,就被迫再度逃亡。一九三七年(民國二十六年)「七七事變」之後,住在法租界的崔玖一家人已經有離開的打算,但是崔唯吾還在觀望中。「八一三」之後,上海開戰,並被日本人包圍。

對日抗戰已經開始,戰爭聲中住在法國租界的崔玖還是照常到學校上課。她倒是在老師的教導下,學會了如何在空襲時擦著牆壁走,以躲避周圍的流彈;或是在有炸彈來襲時,立即隨地躺下以避開危險。

不上學在家的時候,崔玖也經常和家人一起幫著縫製棉衣,供勞軍用;或者到醫院為傷兵送禮物、唱歌,慰問傷兵。感情豐富又有愛心的崔玖,很樂意為辛苦的軍人服務,能貢獻一點自己微薄的力量,讓她感到榮幸。在對日抗戰初期的同仇敵愾中,這也是中國人大團結力量的顯現。

戰爭使原本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看到了流血和死亡,不滿十一歲的崔玖,似乎在一夕之間長大。戰爭和國仇家恨,使她感傷,也使她早熟。

那時,強悍的日本鬼子開始向租界「要人」,而崔唯吾赫然在名單之列。租界不肯交人,日本鬼子便用暗殺的手段。眼看著日本鬼子的眼中釘一個個莫名其妙地死亡,人頭還被無情地高高掛起示眾。上海籠罩在極端恐懼和緊張的氣氛中。當黑名單上的十五個人,有七個被暗殺身亡後,崔唯吾不得已非走不可了。他把日本鬼子視為代表上海人反日精神的報館一起搬走,還帶著員工和白報紙,準備隨時出報,明白向日本人展現不把資源留下的決心。

離開上海後,崔唯吾於當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到了香港,再轉往武漢及重慶。張志安隨後於一九三八年三月一日,才帶著孩子輾轉跟了過去。他們搭船逃離上海,在兩天一夜的航行中,暈船使他們一路吐到英國人統治的香港,那難過的滋味也讓崔玖永難忘懷。

昏天黑地的到了香港,母子三人無心留連,只想著儘快離開,但因為交通的原因,他們還是在香港等待了幾天,才又搭船到廣州,再轉乘火車經由粵漢鐵路抵達武漢。能夠平安到達實在是一件相當幸運的事,因為日本飛機沿途不斷轟炸,隨時都可能在炮火中喪命。而且人人都在逃難,人潮洶湧,在擁擠中家人失散或命喪黃泉的所在多有。

戰爭是不幸的,崔唯吾一家人在戰亂中被迫離散,又在戰亂中再度重逢,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2007.05.02 《花精與花魂》新書發表會

2007.05.03~05.06 情緒療癒研習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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