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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伴侶諮商》

Couple Therapy With Gay Men
 
作者:大衛.圭南、吉爾.騰列
譯者:丁凡  審閱:賴孟泉
書系:Master 017
定價:380 元
頁數:352 頁
出版日期:2005 年 06 月 03 日
ISBN:9867574451
 
特別推薦:Jerry、文榮光、王浩威、林方皓、周勵志、許佑生、郭麗安、謝文宜、同志諮詢熱線協會、薩爾瓦多.米鈕慶(Salvador Minuchin, MD)
 
第七章 個案研究:男同志伴侶及連結感

本章記錄了一對男同志伴侶的治療過程。在我們形成如何治療男同志伴侶的概念時,這個治療過程具有深遠的影響。因為這個案例如此恰當地示範了男性到底能夠形成怎樣的感情連結,我們把數次治療細節如實地呈現在這裡。七個月的治療也示範了結構派家族治療的三階段──加入、實際演出、打破平衡。在最後一次的會談裡,呈現了我們工作重點的種籽:協助男同志創造並維持感情連結。最後一次會談之後幾小時,其中一人就因為愛滋病過世。在最後的會談中,這對伴侶顯露了非常少見的深度連結、深情和同理心。

對個人、家庭或相愛的人而言,面對臨終議題都是極為痛苦的,但是臨終時的臨床工作也可以極為感人,家人和伴侶往往拋棄自衛和武裝;在其他正常時刻,這些自衛和武裝可能讓他們無法傾聽彼此的需要,以致於無法以支持回應彼此。

十年前,作者之一首次認識這對伴侶。當時他是某精神科診所家族治療訓練部門的負責人,這對伴侶是剛進來接受評估的臨床個案。希斯和約翰已經在一起兩年了,治療開始的時候有嚴重的溝通問題,瀕臨分手。他們兩個剛認識的時候就都是愛滋病帶原者(HIV-positive),但是一直沒有發病,直到來接受治療之前的幾個月,希斯受到首次伺機性感染(opportunistic infection)(165)發病,成為愛滋病患。

希斯四十歲,在發病之前是個成功的藝術家。個子矮矮的,留著金色直髮,他看起來像個安靜、內斂、內向的男孩子。他在美國南方長大,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父親在幾年前就去世了,剩下唯一的親人就是母親。她住在兩個小時車程外的費城,常常來看望他,希斯發病之後更是常來。希斯以前的伴侶就是因愛滋病過世。

約翰三十六歲,在私立小學當老師。他也是愛滋病帶原者,但是沒有任何徵狀。身為成長在紐約的典型紐約人,約翰在布朗克區(Bronx)長大,是四個孩子中的老么,有三個姊姊。約翰有頭捲曲的黑髮、五官明顯,非常外向、活潑,從來不會沒有話說。他八歲的時候,母親死於癌症,他和其他兩個姊姊都是由祖母和大姊養大的。約翰的父親在幾年前過世了,但是約翰和父親從來就不親近。不過,約翰倒是和跟他住在附近的一個姊姊非常親近。

問完背景資料之後,作者告訴這對伴侶,他會把他們介紹給診所內一位實習心理師,這位心理師對需要面對嚴重疾病的家族治療特別有興趣【註釋一】。他解釋說,在教學診所接受治療的條件之一,就是他和其他實習心理師會從單面鏡中觀察大部分的會談。這個「鏡後小組」有時候會打電話進來傳達他們的想法。所有的會談也都會被錄影下來。這兩個人答應被觀察和錄影,但表示擔心治療師是位女性。而他們假設這位女治療師是異性戀者。

他們問:「關於男同志,她知道些什麼?她知道要跟男同志伴侶工作的時候會怎麼想?」督導建議他們和治療師先見個面,直接問她。他們同意先做一次會談,離開時約翰說告訴我們,他這幾年已經在作個人心理治療了。也許是因為約翰可能已經猜到治療會往哪個方向走,於是他加上一句:「我對於拋棄還有心結,就像我說過的,我八歲的時候媽媽就死了。」
【註釋一】這位實習心理師是伊蓮娜.陶爾克.喬瑟夫(Elena Taurke Joseph)。


加入
(166)1992年九月下旬,約翰與希斯首次見到他們的治療師。第一次會談結束前,治療師成功地讓他們不再擔心她是否能夠了解男同志伴侶,並開始形成很堅強的合作關係。她的祕訣部分是因為她專注、尊重的風格,部分是她提出特定的問題,讓他們深信她真的了解男同志的生活形式,也尊重他們是一對男同志伴侶。例如,她直接問他們是否保持單一性伴侶關係(他們是)。後來,當他們表示已經在一起兩年的時候,她問:「那麼,你們是用哪一天當紀念日呢?為什麼選這一天作為紀念日?」

就像大部分男同志伴侶一樣,對於這個問題,約翰與希斯有個有趣的故事。就像大部分男同志伴侶一樣,約翰與希斯慶祝的是他們第一次認識的那天。他們第一眼看到對方,就被強烈地吸引,而且這個吸引還不只是性吸引力呢。一個下午,約翰剛剛離開他的個人治療師的辦公室,正坐在台階上準備安靜地哭一下,再騎腳踏車離開。這時,希斯剛好走過,害羞地對他笑了笑。約翰的個性本來就是隨時可以跟人互動,於是他也對希斯微笑,兩個人就這樣交談了起來,一路談到晚餐時間、談到深夜。第二天早上,他們都感到彼此有強烈的生理及感情上的吸引力。持續約會一年後,希斯搬去和約翰一起住。他們說從交往一開始就談到愛滋病的議題。約翰後來在治療時說:「我們都是帶原者,我們也一直都知道,我們的關係到最後就是會有一個人先死去。」

第一次會談進行了十五分鐘,經過一些禮貌性的寒暄之後,治療師問他們為什麼會想來接受治療。希斯從他的角度解釋狀況:

我看到在很多不同的層次上,我們的生命都分不開了……從感情到身體……可是我也看到……很大的隔閡,我們永遠不會用同樣的眼光看事情。夏天快過完的時候,我們有兩次很嚴肅地討論:「我們還要住在一起嗎?」我們都努力調整,想在一起。但是我們(167)對彼此都有很多的抱怨,如果我們想要待在一起,有些事情就必須改變。

所以,我想,現在情況很複雜。要我想清楚還真是難。我在當下的……直覺的……情感上的感覺是一回事……其他時候我的思考比較邏輯性……有時候又都混在一起了。很難。

非常難……我發病了,約翰也可能發病,雖然他現在還沒有,但是壓力真的非常大。而且這不只是因為現實的壓力這麼巨大,也是因為我生病了,這表示約翰必須……你知道,當一個人沒有辦法付出那麼多的時候,這不是關於誰做了多少的努力,事情是不是五十比五十。這不公平,可是這就是現在的情形。

然後,治療師問約翰他為什麼會來尋求治療,他解釋說,他們之間總是在吵架,似乎無法在任何事情上意見一致,這使他感到非常挫折。


第一次實際演出
治療師要求兩人把椅子朝向彼此,一起討論這個狀況。看著他們,治療師和鏡子後面的小組成員都嚇了一跳,他們現在一起過的灰暗日子和他們描述的剛認識時的熱情相比,實在是差太多了。希斯和約翰快樂的蜜月期過去了。以前,對方的個性、感情風格、行為都那麼的迷人,現在卻惹人生氣了。兩人似乎都陷在試圖改變對方的掙扎之中。現在這對伴侶嘗試要在關係中達到共識,而時機正是其中一人病得很嚴重的時候。正如約翰.羅蘭(John Rolland, 1987)說的,當慢性疾病的病程衝擊個人、伴侶和家庭在發展上的需求時,衝突就會出現。以這對伴侶來說,因為他們都知道其中一個人有愛滋病,可能快要過世了,因此,同時照顧並容納別人的需要,又保持個人自主──任何伴侶結合的前幾年都會面對的工作──的發展議題就被壓了下來。明明知道有一個人快要死了,怎麼能為了(168)維持伴侶關係而要求彼此做出犧牲?他們在「正常時期」都還沒有完全適應彼此呢,現在還加上愛滋病。

治療師繼續加入這對伴侶,收集更多資料,而不急著對他們想要改變彼此的掙扎做出評論,或是建議他們開始打破平衡。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身為伴侶,卻在對外建立伴侶界線上有重大困難。雙方家人都持續地侵入他們的關係之中。因為希斯最近的感染使他病得更嚴重,他的母親變得更積極介入管事。約翰的姊姊常常不事先通知就跑過來,還自告奮勇地建議約翰如何處理希斯的病情和他麻木拘謹的個性。在我們的經驗中,愛滋病往往會破壞男同志伴侶已經建立起來的界線,因為延伸家庭──常常只是想幫忙──這時候會跑進來(不論是善意或惡意)打亂他們的生活。

第一次會談將近結束的時候,兩人向治療師坦承他們之間的問題是什麼,看起來似乎已經和她形成合作團隊了。但是,因為他們曾經表示過和她合作的顧慮,因此督導鼓勵她問他們,對她的印象如何。兩人回答說,他們覺得自在,希望繼續和她合作。既然一開始就合作愉快,治療師就打鐵趁熱地建議,如果他們覺得她對同志伴侶關係有什麼地方不懂,他們可以提出來,並且幫助她了解。他們同意了。他們問治療師自己是否有固定伴侶,她很簡單而坦白地說,事實上,她就快要請婚假結婚去了。【註釋二】
【註釋二】當男同志伴侶問到治療師的性傾向時,我們的建議是誠實回答。治療師以後可以慢慢探討,和具有相同或相異性傾向的治療師一起工作意味著什麼,但是當下需要立即而誠實的答案。


更多的實際演出及開始打破平衡
下一次會談時,兩人一來就為了希斯的母親總是干預他們的事而吵了起來。那個週末,她又從費城過來探望。約翰生氣地說:「她就把我推開,自己照顧希斯!」那個週末,希斯對母親(169)吐露說約翰給他很多壓力。最後,當她趕乘計程車去搭開往費城的火車時,把約翰拉到一旁,要他搬出去。她求著約翰:「你就走吧!請你離開!你給我的兒子帶來這麼多壓力。」

治療師耐心地安靜聽著。為了打破這對伴侶習以為常的互動模式,她簡單問道:「你們真的需要家人給你們這麼多建議,你們的關係才能繼續下去嗎?或許,你們的心仍然是在原生家庭那邊?你們可不可以現在就決定這件事?對你們而言,誰最重要?」

兩人震驚地坐在那裡,無話可說。事實上,成功的「打破平衡」就是應該讓個案大為震驚,在原先的軌道上解除他們的武裝。藉著她的干預,治療師似乎顯得比他們自己都還更拿他們的關係當一回事。兩人沉默地坐在那裡,治療師要求他們一起談談彼此之間的忠誠度和對家庭的忠誠度。經過許多對話之後,兩人都做出結論,認為自己確實是對伴侶忠誠,但是他們也都表示不知道要如何讓家人明白。

治療師說,她認為他們兩個需要一個防止外人進入的「泡泡」(bubble)。他們很快地抓住「泡泡」的概念,答應以後不會讓家人過問兩人之間的事。督導知道只有承諾是不夠的,他從鏡子後面打電話過來,鼓勵治療師加強處理這個嚴重的界線問題。

治療師說,當她聽到家長叫兒子的伴侶搬出去時,覺得很震驚。她的坦白讓個案也可以公開表達自己對希斯的母親不苟同他們的伴侶關係的感覺。約翰說,希斯母親要他搬出去,讓他覺得受傷。一旦約翰表露了自己受傷的感覺,而變得比較不憤怒時,希斯承認自己應該為這件事負起部分責任,因為他跟母親說了太多他們之間的問題。治療師敦促希斯跟母親說清楚,約翰是他的終身伴侶,也是他的主要照顧者。接下來的一個月,希斯和母親談過幾次,向她道歉不應該把她攪進他們兩個之間,並且堅定地向她解釋,約翰是他的伴侶,絕對不會離開。

治療持續下去,治療師開始處理他們之間的(170)溝通問題。她做了多次的「實際演出」,要求希斯和約翰一起談談任何出現的議題,她自己則保持距離以便觀察他們的互動模式。很快地,鏡後小組便看出來,希斯與約翰是典型的「追求者-疏遠者」的互補模式。約翰試著和希斯討論某個議題,但希斯沉默地坐著,看起來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然後像是在安排好的記者會似的,發表他充滿邏輯的看法。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和約翰進行雙向對談。希斯的不願意互動讓約翰很不耐煩,於是約翰為了和希斯產生連結,時常打斷希斯漫長的獨白,但是這個動作會惹得希斯不高興,使他更形疏遠。當約翰奮力爭取希斯注意時,他會戲劇性地揮舞手臂、聲音變大、表情誇張地強調他要說的話。而希斯總是坐得好好的,沉默地看著約翰的表演,不知道接下來他該說什麼或做什麼。


繼續打破平衡
督導打電話進來,要治療師到鏡後協商。觀察過實際演出之後,治療師需要提供伴侶個案一個自己所看到的框架──心裡的意象或是思考角度。學習結構派家族治療時,現場的督導或是錄影帶會很有幫助,因為治療師往往很難從聽到的內容裡抽身出來,轉而注意非語言的、互動的和互補的動力,這些元素可能從鏡後或事後由錄影帶中才能看得更清楚。經驗多了以後,結構派治療師才能夠學到如何在會談時自動的對實際演出做出有創意的回應。

和小組討論過了以後,治療師回到房間裡,向個案表示她和小組都感到震驚:「你們兩個人好像是從不同文化來的,說著不同的語言。真是驚人。你們到底是從哪個國家來的啊?」兩人開始描述自己在哪裡長大,受到怎樣的教養。希斯接受的是南方WASP【譯註一】的教育,他(171)學會了必須要保持情感上的內斂,並永遠堅持邏輯思考。強烈的感情讓他害怕。他相信一個有尊嚴的人只能依靠自己。他說他喜歡與人相處,但也承認他需要很多獨處的時間,獨處能讓他恢復元氣。他永遠保持禮貌,努力取悅別人,有時候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需要。兩個人意見不同卻仍然可以保持連結的概念對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他承認自己不知道如何處理衝突。而且面對衝突的時候,他就完全動不了。
【譯註一】White Anglo-Saxon Person 的縮寫,直譯是「白的安格魯薩克遜人」,指的是我們心目中一般所謂的白人。在美國俚語中,這是一個稍帶譏笑嘲諷,用來幽默自己或羞辱他人的,一個具有種族色彩的詞彙,暗指白人拘謹、裝模作樣、故作上流的負面刻板印象。

約翰在布朗克區一個龐大的猶太家庭裡長大,喜歡暢所欲言、和別人交往。他喜歡社交,喜歡強烈的情緒,不在意衝突。希斯的沉默和內斂讓他挫折得快要發瘋了。在家裡,約翰真的是不斷地跟著希斯,逼著他互動。最後,希斯會逃到臥室裡關起門來,說他需要一些隱私和休息【註釋三】。
【註釋三】根據依附理論,我們可以說希斯比較是「不安全?焦慮」型,習慣在親近關係中保持距離,而約翰是「不安全?不確定」型,在親密關係中需要更親近,當伴侶保持距離時,他會變得焦慮。

治療師將他們的互補角色稱為WASP模式和猶太模式(個案自己先使用這些刻板印象的標籤),利用這些刻板印象把幽默引進治療中。她開始打斷他們的爭吵,打破他們之間的平衡,說:「喔,我知道了,約翰今天想要把希斯變成猶太人!希斯的媽媽會願意讓他改變宗教信仰嗎?」

治療師鼓勵個案教導對方自己的文化及表達感情的方式。她堅持要求兩人都要把自己的習俗和語言翻譯出來。更重要的是,作為伴侶,他們需要在新家庭裡開始形成自己的融合文化。治療師一面肯定並接納雙方原有的感情風格,同時也逼著他們接納彼此的風格。

她告訴他們:「你們現在住在同一個國家了,必須發展出共同的語言。」她鼓勵希斯跟約翰解釋,當一向平靜禮貌的WASP開始不高興的時候,要如何看出端倪。她鼓勵約翰有時候「不要當個猶太媽媽」【譯註二】,給希斯更多的自主性。治療師的「猶太-WASP」隱喻在(172)這對伴侶心裡迅速生根,每當他們又想改變對方的時候,就會很快地逮住自己。
【譯註二】刻板印象中,猶太人的母親比較會管孩子,大事小事都要管,即使孩子成年之後,還是會干預操控孩子的生活。

經過四個月的治療,這對伴侶開始更有效地溝通、在衝突之中解決了幾個議題,以及建立了更堅定的界線畫出伴侶的關係。每當其中任何一個人為了尋求盟友而試圖將治療師扯進爭吵中時,她都冷靜地拒絕了。她保持中立,只揮揮手,示意他們自己直接解決。她持續地挑戰雙方,在這個互補的雙人舞中他跳的舞步如何?有時候,為了強調實際演出中的重點,她會責備約翰說個不停,讓希斯都無法呼吸了,她也會質疑希斯不說話是不是因為約翰光說不聽。另外一些時候,她會挑戰希斯,WASP的方式是否過於孤獨寂寞──他不能找其他的方法和約翰產生連結嗎?慢慢地,這對伴侶的爭吵減少了,也不再提分手的事,兩人都對他們的關係感到更滿意。很幸運的是,在這段期間裡,希斯的健康都很穩定。

十二月底,希斯的病況開始加重。他得了卡波西氏肉瘤(Kaposi's sarcoma)。他們為了如何面對希斯漸漸衰弱的生命力而爭吵不已。接下來的談話記錄顯示,這兩個人在發生衝突時已經學會如何「待在房間裡」【譯註三】。這段談話的內容也很有意思,顯示出人們在面對嚴重疾病時,適應的方式多麼不同。對於希斯和約翰,他們面對疾病的方式反應了他們個別的感情風格。
【譯註三】指不再逃避。

約翰:現在我覺得,在我們的關係裡唯一的問題是他病了。沒別的問題。我是說……我們處得很好,想想看有這麼多事發生。我們在一起很快樂。
希斯:對啊,可是我們現在要討論的不是我生病的這件事,對吧?
治療師:那你覺得是什麼呢?
(173)希斯:今天來這裡之前我們所討論的事情。
約翰:那個討論的事情還在我腦子裡。現在我正在想的是……
治療師:哪件事?
約翰:我總是推他出去……我以前也這樣做過……
治療師:你推他出去?喔,你是說你逼他出門去?……
約翰:以前是這樣子啦……這絕對是真的。但是這個星期就沒有。他病了這麼久……你知道,就像……我現在懂了。
希斯:我想我可能誤會約翰傳遞給我的訊息了。當他說,你知道,試著起床……你看,你舒服一點了,讓我們享受一下這段時光,好時光又回來了。
約翰:我是這麼說的沒錯,可是這並不代表我要你出門啊!
希斯:我知道,親愛的,但是我不是那麼理性的人嘛。因為以前的經驗,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為了我不高興或是擔心,我真的一直努力……更積極、更有活力地做些事情。
分析:希斯開始像治療師一樣地思考了!他的話充分顯示出他日漸加深的洞察,伴侶的問題不在於個人,而是在於他們倆的互動模式。治療師成功地拓展了他們的思考模式。
希斯:我不是說,約翰在逼我。我只是在說,我看到這個情形就會逼我自己。我不是要說這是你的錯,但是我覺得這是我們兩人的錯……這是我們之間的固定模式,就像我覺得這是我的錯一樣。我現在四十歲了……(174)我總是太在意別人的需要,每次別人對我表示什麼,我就會去做。我總是這樣......好像說,我費盡心力地為某人做一件事,結果這件事對他根本不重要。
治療師:我覺得你們兩個人都是這樣,不是嗎?
希斯:我總是想盡力為你做些事……這陣子壓力非常大。我知道我媽媽來,讓壓力更大。學校的孩子們真是瘋了。我真的有在努力,而且……
約翰:他(幫學校裡的孩子)包了二十八份禮物!!!!
希斯,你總是在努力。你是個好伴侶。我從來沒有說過你不是啊。
希斯:是沒有,可是有時候好意也會帶來不好的後果。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說,我不想要你因為我覺得被逼而感到內疚……我只是要確定我們把話說清楚,有時候我人不舒服,但是真的有在努力,這些我們都已經討論過了。
約翰:我們討論了不下一百次都有。這是……
希斯:才沒有!上個星期我們才第一次……
約翰:這是基本看法不同。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白痴!這是基本看法不同。我真的覺得(175)生命就是……就是一直做事情!和別人接觸、和別人打招呼、和別人說話、去洗衣店……這才是生活!
(電話響起,督導有話要說)
分析:開始自動的實際演出了,再度呈現出這對伴侶的互動模式。但是對話開始失去焦點,所以督導要求治療師協助他們聚焦在最難面對的一個議題上。
治療師:希斯,當你生病必須去醫院的時候……還有你不那麼有力氣活動的時候,約翰要怎麼辦?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認為應該有個答案。
約翰,你可不可以跟希斯說說,你會怎麼樣?
約翰:我覺得我剛才回答過了。
治療師:(對希斯)你覺得約翰回答你了嗎?……你知道他會怎麼樣嗎?
希斯:他主要是說,必須面對的時候他就會面對。我聽到的是這樣。
分析:面對臨終議題時,刻意避免討論最糟糕的情況會讓家庭更焦慮。治療師溫和的鼓勵,讓他們更直接地實際演出,來討論這個困難的議題。
治療師:讓我們談談細節。因為避免談它並不會讓它不發生。會發生的就是會發生,計畫好該怎麼辦的話,會讓它發生的時候壓力不那麼大,不那麼「有危機感」,也會讓你們現在面對的壓力減低。所以……談談會發生的細節。
約翰:你的意思是說,他去醫院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的意思是說,那會發生什麼事呢?我每天都會去看他!……我會坐在那裡。我會盡量讓他在醫院的日子舒服一點。
分析:治療師協助他們更尖銳的聚焦,以製造出更明顯的情緒強度。
治療師:(對希斯)這個問題是關於「在情感上,約翰會怎麼樣?」嗎?你最想知道的部分是什麼?
(176)希斯:呃,我們討論的問題原來是關於……像是說我只有一定的力氣可以做事。原本我有很多力氣。可是現在我的身體沒有辦法有那麼多彈性了……我只是關心每次約翰看到我在休息的時候,我們之間發展出來的模式。我想,可以說,問題是關於「如果你躺下來,你就是死了」的這個想法。(對約翰說)我每次躺下來,在某個程度上,你心裡就覺得我死了。
(沉默)
約翰:我覺得你需要出門去!!你需要生活,你需要參與活著的世界。你在醫院的時候,沒辦法那樣做,但是我還是會想辦法讓你能夠參與。可是你現在不是在醫院裡啊,現在不是!
這就是我的方式。他喜歡他媽媽的方式。(對鏡後小組說)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真正的狀況就是這樣,他媽媽的方式是──他說:「我要躺在這裡。」他媽媽就說:「好,那我坐在這裡握著你的手。」這沒什麼不好,她是他媽媽。可是我不是,這不是我想給他的。不是現在。他還沒病成那樣。我不要他這個樣子。
(現在真的激動起來了,約翰停下來喘口氣)如果他覺得沒辦法,他應該可以說:「我沒辦法。」而不是批判我以為……我知道他是真的沒辦法。但是我還是想提議一下。好像是……
(177)治療師:你想幫助他。
約翰:因為我想讓他覺得……
分析:當伴侶在某個議題上爭吵不休時,治療師很容易陷入選邊站的情況,或是幫助他們達成妥協。在這裡,治療師完全不加入討論,只要求他們協助彼此。
希斯:活著。
最可怕的是猶豫不決或必須做選擇的中間狀態。我可以起來出門,我也可以不起來。我討厭每次都覺得自己是那個決定不出門做什麼的人……
約翰:親愛的,這是你的健康。你必須決定。我不能決定。
希斯:我知道。我不是說理性上。我是說我討厭覺得……
治療師:先不談這一點,因為我知道你們會找到解決的方法,我也會協助你們,但是我也在想(對約翰)你的感覺,希斯是否可以在你的感覺上幫助你,抱著你、安慰你……
約翰:我連想都沒辦法想那個……我等了一輩子才等到。我沒辦法……我沒辦法……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什麼的一部分。我八歲的時候媽媽就死了,這是我第一次擁有真正的家庭、我自己的家庭、我自己的家、我自己的生活。我沒辦法想像沒有希斯的生活。我等他等了那麼久,可是......我真傷心,我的愛沒辦法讓他……(哭泣)我的姊姊一直要我叫他搬出去。我想她說的對。
治療師:你姊姊??
希斯:我不知道這件事。
分析:治療師協助他們保持界線,避免讓約翰的姊姊介入。治療師讓他們保持聚焦在他們作為伴侶的感情上,尤其是約翰對失去希斯的恐懼。
治療師:我們可不可以不要把你姊姊扯進來?(對希斯)你要如何幫助約翰的感覺?他在說,你是這麼寶貴的(178)禮物。他無法失去你。
希斯:我覺得……很多時候約翰的反應是受到他的心而不是腦子的影響。還有他的驚惶失措和事情很緊急的感覺。有時候逼一逼很好,有時候不逼也很好。中間的方式……最好完全不要逼迫,就是躺著無所事事,那才是真的好。
約翰:讓我有言在先:我不要你死掉的時候,讓我覺得是我把你逼死的。我寧可自己死掉。我真的要說清楚這一點,這很重要。而且我覺得你應該要出門!你需要出去,我覺得你不能一直坐在那裡。你不能就這樣癱在那裡,你需要出門去!
你得跟人在一起。這就是為什麼我總是做飯請客人來吃……你以為我為什麼總是在請客?這樣才有人來陪你、陪我,我們才能和別人互動,我們還是能對事情有興趣!我們……你知道的!
你可以說:「我沒辦法,也許明天吧。」可是不要批判我,好像我不知道你的情況。相信我,我知道你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覺得,如果你做些什麼事的話,可能會感覺好一些,也會更有活力啊。如果你不想做,你就不要做。
我想給你活力,而不是疾病。
(179)希斯:這就是為什麼你的動機和我的感覺這麼不同的地方。對我而言,在床上躺兩天意味著我可能接下來五天都很好。如果我覺得想休息的時候可以充電一下,過後我會覺得精神更好……上次我生病的時候就是這樣,我病得只能在床上躺好幾天。嘿,我恢復了!
有那麼多人來家裡和我說話並不會讓我恢復體力,我需要休息!這對你是完全陌生的外國觀念。
分析:這時兩人自己用起了治療師的隱喻,說他們是來自不同文化、說不同語言的兩個人,可見治療師設的框架現在已經生根了。這對伴侶正在發掘代表「我們」意涵的第三種語言──能將兩個文化連結起來。
希斯:你不會把它視為進步,可是我覺得如果我一覺得需要休息就去休息,這才是養精蓄銳。
約翰:我媽媽死的時候,手上還拿著針線,在幫我縫燭光節(Hanukkah)用的燭台(menorah)。我覺得人就是要一直工作……你就是要一直做事!
希斯:這就是我們語言不同的地方。
治療師:你們可以接受彼此對如何生活有不同的看法嗎?可以嗎?
約翰:沒關係,但是我必須做我得做的事情讓他好些。這讓我很迷惑,好像……如果他是錯的,我是對的呢?
伴侶治療的最後一次會談
接下來的六個星期,這對伴侶無法來會談。因為希斯病況加重,住院三週。治療師和他們保持電話聯絡。一月底,希斯出院了,可是太虛弱,不能來診所做(180)伴侶治療。他們打電話來要求治療師到家裡去。她去了。和臨終病人工作的時候,傳統治療的界線可以變得更有彈性,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到了二月底,他們很緊急地打電話給治療師,要求和鏡後小組做一次會談。約翰會安排救護車把希斯送到診所來。約翰解釋說,醫生認為希斯的健康已經不會好轉了,希斯決定在家裡面對死亡。他們在安排事情和處理焦慮上遇到了困難。
希斯坐在輪椅上來到診所,身上連著嗎啡滴劑。因為希斯的上一個伴侶死亡的時候,希斯在場擁抱著他,感覺很好,覺得對他的伴侶而言是一種安慰,現在他也希望用這樣子的方式離去。會談一開始的時候,大約是四點鐘,他們正在討論約翰對於希斯計畫在他的臂彎裡嚥氣這件事的焦慮。
當然,不論是治療師或是小組成員,誰也不知道希斯將會在那天晚上八點過世。
希斯:我在這裡,我肩膀上有個大大的嗎啡包,我的眼瞼會垂下去,但是我在這裡。
約翰:(哭著對治療師說)他不在的話,我無法想像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我試著想像,可是我真的沒辦法想像……我無法想像。我一直想著,有一天他會不在了,他會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這真的很可怕。我想要做(讓希斯在家裡,在他的臂彎裡辭世),可是我想我不要一個人做。也許應該有別人在場。凱西說她可以在場,我只需要打電話給她就好了。她是護士。
分析:在這個時候,誰也不清楚希斯能夠參與會談到什麼程度。但是治療師決定要求約翰讓希斯參與討論。
治療師:那麼,你可不可以跟希斯談談,看他能怎麼幫你?
(181)約翰:我的問題就是……其實我也不知道問題是什麼。這就是為什麼每次他睏了的時候,我就很著急,也許他沒辦法幫我,也許一切都太晚了。
治療師:那你為何不問問他呢?希斯說他已經做過同樣的事了。也許他有主意。
約翰:希斯,你有辦法幫我嗎?
希斯:呃,有幾件事情。一個是我嚥氣以後,你害怕跟我的屍體在一起,這跟害怕和我一起度過最後的時刻是兩回事。屍體的部分,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你……因為那已經不是我了,我已經不在那裡幫你了。但是,那還是我。
分析:當家庭互動良好時,治療師需要保持自律、不插手。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治療師和督導全都保持安靜,看著這一對伴侶深刻地彼此對話。
希斯:我知道,你會衝動地想最後一次握住我的手、親我的嘴唇。你知道,我們離卡賓特殯儀館只隔了兩戶人家。又不是像我以前一樣,要等一個半小時,只要十五分鐘就好了。
它會……非常痛苦,你會希望有更多時間。你知道嗎?這部分我的想法就是這樣了。
約翰:那……你快要嚥氣,沒辦法跟我說話的時候,你會想跟我說些什麼?也許你現在就可以告訴我。
希斯:我想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你心裡都知道,親愛的。那就是,我想要告訴你我多麼愛你。還有我多麼感激你的愛、你為了陪伴我願意經歷生命中最深的惡夢……這個過程。(182)所有這些,還有……我不僅現在要跟你說,而且會一說再說,即使我根本沒有開口,你都會聽到我說,因為你會一直聽到我這些話的回音。
約翰:我就是在說這個。我一點也不懷疑你愛我。哈!這不是,你知道,我不會質疑這個或害怕這個。我非常清楚這個,可是……
希斯:那你在問我什麼?
約翰:我不是要你跟我說你愛我。我知道你愛我。我是希望你告訴我……
希斯:你在問我說,當我無法說話的時候,我會想說什麼,我現在就是在告訴你。
約翰:你在告訴我你愛我。
希斯:我說的不只這些,不過沒錯。親愛的,不要把它看成只是那樣而已。
約翰:我真的知道,如果你能夠……你……你會要留下來。我也知道你沒辦法留下來,可是……我真的相信,如果你可以,你會留下來。你就是那麼愛我。
希斯:你就是想聽到我說這個嗎?
約翰:我要聽到你說。我要覺得你是不得不離開的,因為你沒有其他選擇……
希斯:喔!嗯……
約翰:……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麼,或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你,或是我逼你逼得太多了。
希斯:現在我聽懂了。我聽到了。不要怕,親愛的,我們早已經(183)超越了這些。你超越了,我也超越了。這是……
這是無可避免的。
因為……我的身體累了,這是關於解脫和與你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之間的平衡。
約翰:希斯,告訴我,拜託你,告訴我,如果你不必走,你就不會走,拜託……
希斯:如果不必走,我當然不會走!你以為……你在想什麼?真是……
治療師:再說幾次。希斯,再說幾次,讓約翰能聽到你說的話。
分析:治療師的目的是強化希斯的話,讓約翰能「聽進去」。
希斯:我不是因為你做的任何事情才要走。好嗎?沒有因為你做了或是沒有做任何事情,而使我想要離開。你沒有做任何事情讓我想要離開。你沒有做任何事情讓我離開。
(停頓)
分析:在這個顯示深刻同理心的驚人時刻,希斯意識到約翰對自己死亡的反應和他八歲時母親過世對他的衝擊有關。當這樣的洞察和同理心來自於伴侶的時候,是多麼震撼人的經驗。如此一來,伴侶治療對一方或雙方都是完全改變生命的經驗。
希斯:你知道……你已經不是八歲了,你已經是成人了。你可以聽我說:以主之名,我現在跟你說老實話,我不是自己要離開的,我離開是因為我不得不……我會拖到現在才不得不離開,是因為我那麼地愛你,你(咳嗽)為我做了這麼多。
不是因為你做的任何一件事情讓我想離開,而是你為我做的事讓我想留下來!!
約翰:我好愛你。(啜泣)我就是不能相信我……我有多麼愛你。
(184)希斯:你聽到我說的了嗎?
約翰:我真的聽到了。
希斯:好。
(一兩分鐘的沉默)
我覺得,我想要跟那個八歲大的男孩說,你的媽媽也是一樣。她也好想好想跟你在一起,可是她不能。
分析:希斯開始給約翰一段療傷的對話,這是他無法從他母親那裡得到的。
希斯:那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你是個好男孩,你是個好伴侶、好愛人……你為我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我想跟你永遠在一起,可是我不能......我就是不能。這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這是因為……現實就是這樣……好嗎?
(幾分鐘的沉默)
約翰:你會看到我媽媽……(哭泣)她也會看到你。
分析:約翰聽進去希斯說的話了,還把它加以擴充。
希斯:她會說,謝謝你告訴他,我並不想離開他……
你知道嗎?她離開了很多的人,她丈夫、三個女兒、你、她的姊妹以及她自己的母親。
親愛的,我離開的只是你。你是我的一切。
約翰:還有你媽媽……
希斯:我媽媽也不願意看到我死去,但是在她心裡,不是我要離開她,不像你心裡想的那樣。
約翰:如果我可以跟你解釋明白……我真的很愛你……我遇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最後會有這樣……的結局……我這麼愛你,所以我願意面對它,可是現在我好害怕。可是我就是這麼地愛你。
(185)我從來沒想到會對什麼人有這麼多的感情…….除了……也許除了我的狗……但是……這就像是……像是我要確定,時候到的時候我會做對,而且我要清楚知道,我不會搞砸,我不會因為緊張就叫別人過來……就好像,其實我想要自己來。
希斯:你知道嗎?我……我……我……我真的相信不會……我不覺得你必須硬撐過去……一個人在那裡。你知道,……如果有幫助的話……如果我被嗎啡弄得昏沉沉的,就要離開了,讓派翠西亞(約翰的朋友)和你姊姊待在那裡。真的沒關係。
我快要離開了,而且……我已經無法再為你做什麼了,如果那時候有人在那裡幫你做些什麼,我會很感激的。
(督導打電話進來)
分析:當治療師經歷伴侶之間如此真誠的對談時,必須立即反應她看到了什麼,以及她有多感動,並指出這和他們之前的對話有多麼不同。同時,治療師也可以瞭解到,伴侶之間彼此深刻的連結也會促使她和他們更連結。
治療師:嗯……你知道......我們要謝謝你們,因為小組成員都很感動……今天你們所說的話。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非常感動,能夠在這裡看到這麼多的愛。我不記得我的心是否曾經這麼充實過,看到你們兩個這麼在乎彼此,還有你對約翰說你想要留下……這真是……
希斯: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你在問些什麼。我很抱歉我那麼不敏感。
約翰:你很快就抓住重點了。
(186)治療師:這正說明了你們兩個作為伴侶,成長了多少,你們又多麼快地就能了解對方的意思。
我們何不就在這裡結束?我和小組成員,都會想著你們。下個星期我們還會看到你們嗎?
分析:治療師適時地誇獎個案,並強調他們改變了多少。
(督導走進房間)
督導:(對希斯說)我們都不相信你在打瞌睡。你今天聽起來像是開足了火力呢。
希斯:謝謝。
分析:督導這時決定從鏡子後面走進房間,再次強調他和小組看到了什麼。事後想想,督導一定是感覺到了那個下午可能是最後一次看到希斯和約翰一起來,所以需要做最後一次的親身接觸。
督導:我不確定自己曾經看過這樣的談話。
(對希斯說)我想你直到最後一分鐘都還在照顧他。
約翰:我也這麼認為。
督導:你所說的全部的話……你說了這個人需要聽的所有的話,我希望約翰你聽進去了,尤其是關於八歲的那個部分。我希望約翰你真的聽進去了。
約翰:我聽進去了。
希斯:我了解這個八歲小男孩。我就是跟他結婚的。
督導:如果你們下個星期不能來……我不要你們覺得有責任必須來。你們今天花了很大的力氣才來到這裡。
希斯:很值得。
約翰:我們真的很想來。
督導:我知道,不過(對約翰說)你有很多罪惡感……對於很多的事情……我不希望這也變成其中的一件事。如果你說你會來,結果又沒有來,我不(187)希望你覺得你讓我們失望了。這一點清楚嗎?
約翰:清楚,可是我也希望你知道,這個小時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小時,我們真的希望能夠在這裡。
督導:如果你們能來,這個小時就保留給你們。
分析:幾週後,約翰告訴治療師,和她及小組成員們一起工作,讓他們有了此生第一次被「認可」為一對伴侶的感覺。
第二天早上,治療師接到約翰的電話,說希斯在前一晚,會談之後三小時,過世了。他在家裡,在約翰的臂彎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治療師安排約翰第二天做個人諮商,但是約翰要忙著安排喪禮事宜。過了幾天,他打電話來,邀請治療師及治療小組參加希斯的喪禮,他們去了。之後,治療師和約翰進行了幾次個人治療,談談希斯過世的細節,以及他自己的哀痛。其中一次,她問約翰要不要最後一次伴侶治療的錄影帶。約翰請他的牧師和他一起看錄影帶,這個經驗似乎更進一步地將他們的伴侶關係合法化。
在最後一次與治療師獨處的時候,約翰告訴她,就在那天早上,他在收拾盤子的時候,發現在第九個盤子下頭有一張希斯手寫的字條。字條上說:「嗯,如果你已經用到這麼多盤子的話,表示你已經重新開始招待客人、開始活過來了。我很高興。」
討論
在最後這一次會談之前,大部分的家族治療師都會同意這對伴侶的治療已經非常成功。這些治療幫助約翰與希斯為他們的關係(188)建立起更堅固的屏障──他們學會了如何處理衝突、變得比較能夠容忍對方的感情模式、學會照顧並容納彼此的需要,並且對彼此的關係感到更滿意。但是,最後一次的會談真正地改變了他們,也讓我們開始思考,在十年前的當時,和男同志伴侶工作時缺少了什麼。
和治療師最後一次會談時,約翰與希斯成為一對真正結合的伴侶。他們的對話,在其中一人即將過世的時刻發生,非常具有震撼力。經過了很多年,它漸漸變得別具意義,因為這段對話發生在兩個男人之間,這是非常少見的。是什麼條件促使它發生的?一定要其中一個人快要死了,才可能發生嗎?我們不覺得這是他們兩人如此直接對談的主要原因。
首先,不是所有的伴侶,包括異性戀或同性戀,遇到嚴重疾病和死亡時都會變得比較親近。家庭在面對疾病與死亡時,有各種適應模式(Rolland, 1994)。威脅生命的疾病往往使家人更形疏遠,而不是更親近。壓力大的時候,連結良好的伴侶經常會變得更親近,而平常就比較缺乏連結的伴侶則會變得更疏遠。雖然希斯和約翰常常吵架,不過,在希斯生病之前,他們的感情算是非常好的。他們對彼此的關心也從未減少──-即使他們吵得不可開交。
當死亡接近,他們不但沒有失去連結,還因為治療的關係,使他們變得更加連結。他們不再吵架,放下自衛的武裝,並且能夠為了對方而不逃避出席。在最後一次會談中,他們的對話內容其實是很困難的,但是他們堅持要有這段對話。我們認為最主要的原因是,七個月來的治療已經創造了一個更強的「我們」。他們學到可以依賴對方,信任對方會對自己的需求做出回應。鏡後小組可以被視為一個社群,認可了這對男同志伴侶的關係,並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完完全全地接受他們是一對伴侶。這一點似乎也很重要。
在最後的會談中,這對伴侶毫無疑問地讓我們了解到,對從小就學會獨自面對生活的男同志而言,一次極富感情的連結經驗具有何種的(189)治療效果。希斯和約翰讓我們看到,男性──不管他表面上是保持距離、嚴肅、獨立而自制的──在情感上都不是毫無所感的,他們在適當的環境中也可以形成驚人的連結。希斯和約翰教導了我們,男性之間可以達到何種程度的同理心,以及跟另一個男人之間的連結經驗可以如何具有心理治療的效果。經由他對約翰深刻的同理心,希斯在死前幾個小時協助約翰把一個從小受到創傷而深植內心的、被拋棄的心結給治好了。約翰從來沒有機會和母親說再見,他的母親也從來沒有機會告訴他,他是個好兒子,她的死亡完全不是他的責任。八歲的時候失去他的主要依附對象,使他對於分離和失去感到特別的脆弱,也影響了他對於希斯無可避免的死亡一開始的情緒反應:他要希斯繼續活動、繼續與人交往、不要過早放棄、不要投降於疾病與死亡。希斯的「躺下來」對於約翰來說正象徵著投降。在十二月的會談時,約翰還不願意放希斯走。
到了二月最後的一次會談時,約翰了解他們即將面對什麼了,希斯確實一步步地邁向死亡。約翰所有關於被拋棄的舊心結全部都再度浮現出來,希斯知道這些舊議題是什麼,而他顯示了驚人的情感和同理心,幫約翰把這些元素都連接起來。他了解約翰對他死亡的反應──約翰認為希斯的死有一部分是約翰的錯──和他八歲的時候失去母親有關。希斯給了約翰一個珍貴的禮物,就是他的伴侶能夠在感情上了解他的核心自我。對約翰而言,和希斯的對話成為一個具有療效的感情經驗。
值得一提的是,在最後一次會談裡,當希斯的生命逐漸凋零時,他並沒有討論自己對於死亡的感覺。依照他的個性特質,他會和其他人接觸,然後將他們的需求置於自己的需要之前。他仍然在情感上自給自足,對於自己個人的需要保持極度節制的態度。或許,能夠幫助他的伴侶面對並征服心中縈繞已久的惡魔,可以為他自己帶來死亡前的內在平靜,知道自己終於完成所牽掛的事了。雖然希斯從未要求約翰和他討論他即將來臨的死亡,但他的確向伴侶提出了特別的請求。他不想單獨死去,他要約翰抱著他。如果希斯能夠做出這樣的(190)要求,那他真的是一個沒感情的疏離者嗎?!這是個最好的例子,說明結構派家族治療的主要信念,也就是連結絕不只是語言上的。也就是說,每個人或許有也或許沒有很好的語言能力來表達他們的感情連結,但是他們會找到其他的方法來表達。
在我們的治療經驗裡,很少看到像希斯與約翰這樣在感情上如此了解彼此的伴侶。在他們的治療結束之後的數年間,我們試著了解最後一次會談時,他們是如何能夠做到一直保持親近,一直待在現場,即使是在他們即將失去彼此的時候卻還能夠一直保持連結。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可能有部分影響,但是我們已經說過,許多伴侶在面對不可避免的失去時,都會避免情感上的連結。事後想想,我們認為這對伴侶最後的彼此同理和治療師的介入很有關係。她顯然有能力一直面對個案強烈的情緒而不畏縮,和他們一起待到最後。在那一次的會談中,她的風格──她相信如果她一直保持旁觀,這兩個人會找到關愛及協助彼此的方法──讓他們得以產生深刻的對談,導致強烈的同理連結。我們覺得,那次會談中最重要的時刻,就是當希斯努力試圖理解約翰希望他說些什麼,而終於「搞懂了」的時候。那是一個在伴侶關係中真正產生「我們是一夥」的同理心時刻:希斯從自己的立場走出來,為約翰設身處地的思考,在感情上他完全了解他的伴侶。
治療師身為女性的身分,對於這兩個男人形成連結是否有所助益呢?我們曾經想過,他們和治療師之間的連結是否也是因為文化認為女性較善於建立並維持連結。督導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身為南方WASP文化中長大的男性,如果他是那次會談中的治療師,他可能會做一些事,來打斷強烈的情感對話──-不是因為個案有困難,而是他自己會有困難!還好,他沒有從鏡後打電話來建議大家像WASP一樣收斂自己的感情。相反地,在1993年二月二十三日,他和另外四位實習心理師在單面鏡後面,看著治療師努力支持這兩個男人的感情,同時坐在那裡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把持住自己──雖然有時候她也跟著這兩人一起哭泣,她必須處理好自己心裡散發出來的不確定性,而不光是跟著這對伴侶的步伐前進,她也必須不在乎房間裡極度哀傷的氣氛。治療師保持最低程度但卻是最有智慧的干預。在這最後一次的會談過程(191)中,她一直要求這兩個人在情感上彼此協助。這真是一個革命性的想法:協助兩個男人在情感上照顧彼此!
自從這個治療個案之後,我們都會要求男同志伴侶要有情感上的接觸。這個個案在男同志伴侶的治療上開啟了一種根本的改變──強調男人間的情感連結,協助他們發展、維持並尊重他們之間的依附關係。在結構派家族治療的模式架構下,我們敦促男同志在情感上對彼此更了解。本書中提到的許多打破平衡的介入方式,都有如下的目標:讓男人放下鎗,開始嘗試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表達愛、溫柔和脆弱的感覺,而且彼此支持、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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