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了一座教堂 一磅奶油,稀鬆平常,烹飪少不了它,但是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僅僅是一磅奶油,竟然能夠徹底地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1980年8月的荷堤鎮 (Hokitika),一個寒冷多霧,讓你想翻個身、蒙頭再睡的早晨,我忍著寒冷,把雙腿抬過床邊。十一點了!卡若琳一定在想我究竟要不要從棉被裡鑽出來! 「嗯!好香!」我走入我朋友的廚房,陶醉地說。剛出爐的餅乾香味教我流口水。壁爐裡的火燒得通紅。窩在高椅上的小嬰兒用木匙敲椅子,提醒大人他的存在。卡若琳穿著藍色印花圍裙,鼻頭上沾著麵粉,頭從食譜裡冒了出來。 「時間差不多了,」 她笑說:「我正想去叫你起床呢!」 吃完早餐,我坐在火爐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到無比滿足。我細細品嘗卡若琳溫馨的家。做為一個藝術家,我自己卻沒有太多時間理家。 卡若琳忙著翻冰箱,一邊嘀咕:「糟糕!沒有奶油了!」 「我去買,」我自告奮勇:「告訴我到哪兒買。」 我套上厚外套時,她在地圖上畫了一條到雜貨店的捷徑。我那忠心耿耿的威爾斯狗──牧芬──不甘心被留在後面,也跳進車裡,霸著前座,一臉期待地坐在我身邊。每次我們要出門前,她都是這個表情。 在一條小路上,我看到一個木梯斜靠在一個石教堂的牆壁上,上面一片彩色鑲嵌玻璃窗剛被卸下。我可以聽到裡面鐵鎚敲打的聲音。我好奇地推開那片重重的卡栗木大門(譯注:只生長於紐西蘭北島,木質堅硬,是紐西蘭最好的木料),伸頭進去一探究竟。裡面的人全停下工作,四雙眼睛驚訝地望著我。 「住手!」我拜託他們。一個工人正舉起大槌子要拆掉一片漂亮的木欄。「停!」我看著聖壇的核桃木護欄,感到難以置信。多少雙手曾愛惜地撫摸過那些木頭、那個講臺?多少顆破碎的心曾在這幾面牆內得到安慰?而現在竟然如此。 「這個建築物必須拆掉了,」有個小夥子慎重地說:「它經不起地震了。」 「拆掉?怎麼行!」 拆毀這樣的教堂簡直跟褻瀆神明沒兩樣。 突然間,我想要擁有這座教堂。我想把那些大樑和柱子重新建成一個壯麗的拱形建築物,我腦海裡已有了一個藍圖。 「誰負責拆教堂的事?」我問。 「米德頓神父。」 「他住在哪裡?」我問工人。我知道這一定是天主教教堂。 他指向神父的家,說:「他現在在家。」 我拜託他們,「在我回來以前什麼都別動!」 我不必花太多唇舌,大家都很樂意放下工具來休息。 我趕到對街神父的家去時,差點因為太興奮而跟車子相撞。我用力敲門,心跳加快。真的有人來開門嗎? 如果有人來開門,我該說些什麼?我知道買到教堂的可能性很小,天主教通常不把教堂,甚至是已卸除神務的教堂,整個賣給一般民眾。我只是不忍心那麼美麗的東西被毀掉。那棟建築物少說也有一百二十年的歷史,這百多年來,跪在聖臺前的生命,訴說了多少的故事? 外面的那片鑲嵌玻璃,那片引我進入現在這個莫名其妙地步的鑲嵌玻璃,突然在我心中變成一個完整影像的一小片:一棟用這些教堂材料蓋成的典雅鄉村房子的一小部分。 感覺上,我好像已經站在那裡很久很久了,才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門開了,一個高高的傳教士站在那兒。 「進來、進來!」他低沉的聲音中有愛爾蘭腔,好像早就在等我了。 「吃過午飯沒?」我搖搖頭。他顯然以為我是他的教民。我開不了口跟他說,事實上,我是來詢問有關教堂的事的。 「快進來,跟我們一起吃點東西。」他邊說邊帶我走進一個看起來有點冷清的餐廳。他指向餐桌盡頭的一個位子,餐桌上坐著九個正在交談的傳教士。 「我們正在討論事情,」神父向我解釋:「我是米德頓神父,這些同事是從澳洲來的。」他到廚房去拿湯,接下來是一陣尷尬的沉默。我想找點話說,卻怎麼也擠不出來。對一群傳教士,你要說什麼?我窘得一塌糊塗,而且我想到我不是天主教徒,更尷尬。 我眼睛落在一隻毛梳理得很漂亮,蹲在角落的狗。 「好可愛的狗!」我大方地讚美這隻狗。這似乎令其中一名傳教士很滿意,眼裡閃爍著主人的驕傲。 「牠叫球球。」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跟狗招手。 「球球,過來!」球球就很乖地走到他身邊。 「球球,跳芭蕾舞。」他竟命令球球跳舞。 這隻肚子出奇細長的灰狗,搖著尾巴,用細細的後腿站著,看起來更瘦。接下來,牠還沿著桌子跳芭蕾,兩條前腿來回交織。我簡直看呆了。我想像在卡若琳家裡那些朋友的表情。如果我告訴他們,我跟九個傳教士一起吃午飯,還有一隻狗沿著桌子跳芭蕾,他們絕不會相信的。 球球表演完後,那個傳教士放些餅乾在地上慰勞牠。牠沒有吃,反而彎下前腿,低著頭,閉上眼睛,等著牠的主人說一段長長的禱告詞。禱告完畢之後,球球帶著詢問的眼光望著主人。直到主人說完「阿門」之後,球球才在掌聲和笑聲中兩三下把餅乾吃光。這實在是太鮮了,我差點忘了我是去那裡做什麼的。 等我回過神,我們湯也喝了一大半了。米德頓神父仔細地盯著我,他終於了解我不是他想像的人。雖然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但是我還是沒有勇氣提起買教堂的事。我沿著淺碗攪動湯麵,心想,在希望破滅之前,讓夢想持續久一點吧! 「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地方嗎?」神父很有技巧的問。他往後仰,耐心地等待我的解釋。無論如何,我終究要面對現實。 「我是來買教堂的。」我硬著頭皮說,同時痛苦的發現,現在輪到我成了所有注意力的焦點了。大家的眼光都望向我,其中兩個傳教士對這荒唐回答竟大笑不已。 「你要教堂做什麼?」神父很好奇。 「蓋房子。」我老實回答。 我們陷入沉默。神父在消化這句話。我可以感覺到我的臉燒得火紅。 「你是做什麼的?」神父問。 「我是藝術家。」我不好意思地說。我也儘量不去注意某一位傳教士不以為然的表情,他臉上清楚地寫著:「我早該料到!」 接著,我很熱心地問他們:「我車上有最近半年的作品,你們要不要看幾幅畫?」 傳教士看起來都很有興趣。我快跑到車子上去拿畫,好增加一些對我有利的條件。牧芬還在前座,一臉焦躁,她急著要尿尿。 「現在不行,牧芬!」我抓起幾幅好的作品,「我現在正在買教堂,你再忍一下!」我兩腋各夾幾幅畫趕回神父家裡,然後把它們攤在大廳和走廊,斜眼偷瞄傳教士們的反應。 我多慮了。 「哇!好漂亮!」米德頓神父說。看樣子有好印象了。 「我去叫修女來看。」他回過頭說:「我馬上回來。」然後就消失在前門。幾分鐘後,他後面跟著幾個修女回來了。修女們很樂意有人來暫停她們規律的生活。 「神父,我願意送你們每人一幅畫。」我加一句:「我很喜歡你們的教堂,我們可以商量一下嗎?」 因為他們已經決定下週要拍賣教堂裡零星的東西,所以現在是協商最好的時機。 我趁他們緊急討論,神父改變主意之前,衝到車上拿支票。我在銀行已經嚴重超支,管他的,以後再說!先做了再講。我伸手越過牧芬到車子抽屜去拿東西時,順手抱了她一下,跟她說:「我買了一個教堂,牧芬,你看了會喜歡的!我要用教堂長椅當餐椅,把雕花桁樑架在天花板上,把聖壇護欄嵌在樓梯口。牧芬,你難道不喜歡住在教堂嗎?」她搖搖尾巴,好像在說:「如果你無所謂,我也沒意見,但是我要尿尿啊!」 我急忙回到神父家,把支票給他。事情的轉變令我興奮不已,我這時才想到奶油,和在教堂的小夥子們。天啊!他們一定以為我不回去了。他們搞不好把東西都毀了,沒多少可以搶救了。 「對不起。」我說跟神父說:「我得趕快去買一磅奶油。」他一頭霧水,有兩個傳教士也搖搖頭,覺得莫名其妙。沒時間解釋了,我匆匆忙忙趕到雜貨店買奶油,幾分鐘以後,我衝回卡若琳的廚房。 「怎麼這麼久?」她不太高興。 「抱歉,我剛剛買了一座教堂。」我說。她正在擦碗盤,小心翼翼地擦乾盤子的底部。我望著出神,親愛的卡若琳,她的生活是如此地有組織有規律,我克制住擁抱她的衝動,繼續說:「我看了一隻狗跳芭蕾舞,還跟九個傳教士吃午餐。」 「坐下來吧,黛薇拉。」她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問我:「你還好吧?讓我弄清楚,你出去買一磅奶油,結果你買了一座教堂,看一隻狗跳芭蕾舞,還跟九個傳教士吃午飯?」 「對!」我笑著加一句:「也許十個吧!我沒有數。」我看了艾瑞克一眼,向他求助。他是我和卡若琳的朋友,跟我一樣暫時住在卡若琳家。 「這種事對黛薇拉來說很正常。」他笑笑:「就算她收集教堂,我也不驚訝。」他坐在餐桌的盡頭,我瞄了他一眼,說這種話,真夠義氣! 「好吧,你買了哪個教堂?」卡若琳半信半疑地問我:「該不會是……不會……?」 我點點頭,眼睛發亮。「是的,聖瑪莉、聖瑪莉教堂。」 「噢!黛薇拉,自從我知道那教堂要拆,我就一直想要一張有著漂亮雕花的長座椅。」 「我可以給你一張。不!給你兩張。」我擁抱了她一下。最後她總算相信了,而且還想知道更多。 「但是,你要怎麼把它弄到禾斯湖邊?」她問我。我還沒想到這個問題,到時候再說吧!最重要的是,我擁有了一座教堂,雖然它離建地六百公里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