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工坊 2024/04/03~08/28 Irene Freeden & Meg Harris Williams【後克萊恩學派理論、臨床及討論26講】zoom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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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毘濕奴之死》(已絕版)

The Death of Vishnu
 
作者:曼尼爾.蘇瑞(Manil Suri)
譯者:陳念萱
書系:Story 003
定價:280 元
頁數:304 頁
出版日期:2005 年 08 月 01 日
ISBN:9867574362
 
特別推薦:宗薩欽哲仁波切、麥可.康寧漢、譚恩美 熱情推薦
 
【第三章】

潔絲瓦太太又開始出老千了,一如往常,帕塔克太太一點辦法也沒有,除非她準備退出牌友會的圈子,就像巴瓦太太那樣。那場景仍記憶猶新,那是大家最後一次看到不幸的巴瓦太太,她當時可沒有直接控訴潔絲瓦太太,只不過說:「妳今天好像拿到太太太多好牌了吧!」

就是這三個連續的「太」字惹的禍,這就跟伸手到潔絲瓦太太的胸脯中搜出三張A,把它們往她臉上丟一樣的嚴重。

「妳的意思是,我拿到這些太太太好的牌,不是因為手氣好嗎?」

空氣頓時凝結,房間裡的女人都抓緊了肩膀上的紗麗。連在廚房裡忙的米太太都感到不對勁,而衝回房間屏氣聆聽。

如果巴瓦太太夠敏銳,注意到自己正面臨險境,裝作在開玩笑,或許可以逃過一劫。但她將大家的沈默解讀成鼓勵,因而鑄下大錯:「妳手氣也太好了,上星期妳也有三張王牌──三張皇后對我的傑克十九,妳一定是吃了什麼,才有這樣大紅大紫的好牌運。」她神經質地大笑,看著房間裡的每一個人,但沒人敢看她。

「從沒人有這這這麼好的運氣,我從未見過。」巴瓦太太再次大笑,這回更神經質了。

「那是妳玩得不夠久。」潔絲瓦太太說,而房間裡每一個人,除了巴瓦太太,都知道這話代表什麼意思。潔絲瓦太太控制了城裡上流社會的所有牌友會,因此,從沒有人膽敢挑戰她。

可憐的巴瓦太太,帕塔克太太心想,她在電話裡心煩意亂,「我在牌友會裡安排的人數剛剛好呀!」巴瓦太太嗚咽著說:「只來了一封信,而且今天才到!朵許太太也不讓我參加牌局了,說是她姊姊搬進城裡,必須把我的位置讓給她。」

帕塔克太太唯唯諾諾,非常同情她。而今,帕塔克太太咬著嘴唇,看著潔絲瓦太太把桌上的紙鈔全收攏過去。「我本來以為,我這回必輸無疑呢,帕塔克太太手上都是大大的好牌,而我只有一把小小的同花順啊。」

所有的紙鈔全吃進了潔絲瓦太太的黑色大錢包裡,那錢包總是跟她形影不離,帕塔克太太相信那就是好手氣的祕密所在。她看著潔絲瓦太太把手塞進紗麗裙褶下的錢包,再次幻想著自己把它揪了出來,在桌面上倒出潔絲瓦太太犯罪的證據。

牌友會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災難。帕塔克先生說阿沙尼先生已經叫救護車了,但它遲遲沒有出現。一點半了,離客人上門只剩一小時,帕塔克太太瘋狂地找來清潔工,把毘濕奴周遭的髒亂給清理乾淨。清潔工開出的價碼,帕塔克太太到現在都還難以置信,三十盧布!那女人真是厚顏無恥,趁她最無助的時候想佔她便宜!帕塔克太太使出吃奶的力氣討價還價,砍到了二十盧布,再加上一盤俄羅斯沙拉餃。(為了讓清潔工知道這東西的價值,她不斷強調光是美乃滋就花了五盧布,但很不幸地,清潔工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美乃滋。)

殘局收拾完畢,帕塔克太太已經沒時間為潔絲瓦太太打扮了。她來不及戴上那對搭配項鍊的珍珠耳環,只好匆匆戴著刺眼的綠色耳環。(「帕塔克太太的耳環多麼賞心悅目呀,」潔絲瓦太太雙手用力地鼓掌:「這一定是幸運耳環,她才會戴來配白色的項鍊。」)客人抵達的前一分鐘,帕塔克太太又想起了毘濕奴,拿出一床原本要留著過年時送給清潔工的舊床單(當然絕不會是現在),讓帕塔克先生拿下樓去,盡量把毘濕奴蓋好。「弄得自然一點!」她在後面叫著:「要讓人家以為他在睡覺。」

但未能奏效。潔絲瓦太太走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早知道會看見一個死人躺在妳家樓下,我絕不會來!星期六耶!天哪!真是不吉利!」

「噢!那是毘濕奴,他又喝醉了,我們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醉了?妳讓醉鬼睡在妳的樓梯上?妳讓我們進的是哪一種公寓呀?收容所啊?」

「他不會傷害人的。」帕塔克太太試著解釋,但米太太開始抱怨毘濕奴在她經過時忽然歪到她身上,而嘎內許太太說他抓住了她的腳。帕塔克太太趕緊端出調酒飲料,在這些女人面前晃來晃去,才讓她們閉上嘴巴。

這絕對是個不好的徵兆,潔絲瓦太太居然沒有按照慣例,請女主人宣布本週的贏家,卻指派米太太做這件事。現在,米太太照往常一樣的狗腿,央求潔絲瓦太太重複同樣的故事,追述當年在孟買度蜜月時,如何被一位電影公司的製片發掘,在三部電影中擔綱演出。「再跟我們說一次,希拉,有一部不是得了銀牌獎?」

「有兩部,而Haseena本來可以得金牌獎的,你可以問任何人,如果沒有發生解放運動的話。」

潔絲瓦太太到專屬的美容院做了挑染,還在鼻子上戴了鑽石別針。「他們說我若繼續演藝事業,就會成為下一位Meena Kumari。」帕塔克太太強忍著沒說出Meena Kumari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帕塔克太太的右手掌心忽然很癢,她刻意不管它,因為這是輸錢的徵兆。小時候,母親總是叫她「幸運的孩子」,說她注定要嫁給有錢人,擁有洋房和汽車。現在她已經四十三歲,有兩個孩子(其中一個還在大一就被當掉),住在一間只有兩房的公寓裡,連自己的廚房都沒有,還得討好這個挑染了橘紅色頭髮、自以為仍有機會變成電影明星的女人。耳環綠綠地在帕塔克太太的耳垂上搖擺,掌心似乎越來越癢,她仍忍著沒有去搔它。

來到孟買後,她努力達成母親對她的期望。能走到今天可花了很大的功夫呢!她學會了廣結朋友、逢迎拍馬,誇大她的家世背景以及丈夫的地位,並在可忍受的範圍內故意輸掉幾百塊盧布。如今她被牌友會的圈子公認是最佳女主人之一,而下一步呢?發起自己的牌友會嗎?或奪取目前這個團體的主導權?帕塔克太太看著潔絲瓦太太向其他女人展示紗麗的金藍相間真絲裙邊,分神地朝手心抓癢。她永遠不可能像潔絲瓦太太那樣有錢有勢,她永遠也不可能變成她,那麼這一切有什麼用呢?

但這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刻,她至少可以做一件事,一件她會做的事,就是做上週潔絲瓦太太帶來的馬鈴薯餅的肉餡。她到隔壁房間去整理拖盤,在三角菜餃瓦解之後,她直接走到臥室裡的保險櫃,那裡收藏了她所有最值錢的財產。在一大落Banarasi【譯註一】紗麗下面翻找,她的手指摸到了金屬罐子。她拉出來,看著上面的標籤「Kraft」,【譯註二】沿著罐子的鮮藍色弧面上驕傲地印著紅黃相間的字母,確實地吶喊著「進口」、叫嚷著「美國」(紅色配藍色不正是美國國旗的顏色?)。自從她堂哥從國外為她帶回來這個禮物,她就一直收藏著,以備不時之需。那麼,就是現在了。

她打開罐頭,瞧著裡頭的橘色乳酪,就是比她平時用的Amul牌子淡黃色乳酪看來更稱頭。她決定切成小方塊,直接用罐頭裝著待客,絕對不冒險給這些大老土機會,搞不好她們根本分不清Kraft與paneer【譯註三】的分別呢!不過,它的口感卻是令人驚訝地失望,溫吞乏味且帶著一點塑膠味兒,好像沒把包裝紙拿掉似的。不過,任何東西只要放一點辣辣的酸甜醬【譯註四】就能搞定。也許再加上一點香辣烤豆,一些辣椒粉炒扁豆,就可以上桌了。她攪拌著綠辣椒和香菜準備做酸甜醬,搞不懂美國人怎會喜歡他們的Kraft乳酪。

帕塔克太太剛把食物準備好,門鈴就響了。乳酪已切成了小方塊,跟閃亮著豐富作料的豌豆和扁豆放在一起,盛在裝滿暗綠色酸甜醬的碗裡。隔壁房間傳來吵雜聲,但帕塔克太太並不著急,她仔細地轉動罐頭,讓字母朝著拖盤的前方。米太太闖進來的時候,她仍在整理小方塊乳酪。「烏夏,趕快出去,救護車到了,妳的鄰居要妳去付錢!」


「毘濕奴!醒一醒!」聲音來自遙遠的地方,他張開了眼睛。卡薇塔跨過他站在黑暗中。「醒過來!沙林下來了嗎?」慢慢地,他想起來了,那晚他等她來,等得睡著了。
「還沒,小姐!」

「還沒?」她的眉頭皺了起來:「跟他說,我在樓上等他,這回約在陽台門邊,比塔內加先生家陽台還高的那一邊,上次我們差點被抓到。還有,毘濕奴,如果有人來,幫我們把風,可以嗎?」卡薇塔伸出手,好像要碰觸他的臉頰,但半途停住了,只搖了搖手。

幾分鐘後,沙林下來了。他是加剌家的獨子,毘濕奴不懂卡薇塔為何會選擇這個回教男孩,為何要冒著讓父母狂怒的危險私會他。銀色的月光灑在沙林的頭髮上,有那麼一瞬間,毘濕奴想像站在那兒的是自己。光線捕捉到男孩的臉龐時,照亮了他飽滿聰慧的青春。眼眸深沈而誠摯,卡薇塔老早飛進去千萬次了;雙唇如此飽滿、天真,她必定急著想要擠壓出它們的甜美放進自己的嘴中;皮膚如此白皙而明亮,在她的觸摸之下,生命該會點燃起來。毘濕奴謙卑地被男孩的美給征服了。

「她在上面,就在陽台入口,等著你。」

沙林微笑了,整個樓梯間的牆壁都亮了起來,毘濕奴想像卡薇塔一定是整天都想著那微笑,等待著黑幕的降臨,讓她可以更接近那明光。他一直等到沙林的腳步聲消失,然後丟開毛毯,在後頭跟蹤。

毘濕奴往上走到塔內加先生樓梯間外的台階,陽台入口那兒沒人,地板上的長方形光影引導他穿過打開的門,走入夜空,他站在門邊,心跳加快。

白色的陽台空無一人,一件襯衫掛在曬衣線上,在夜晚的微風中旋轉。天線像個站哨的衛兵立在女兒牆上。再望過去就是海,白色的波浪在海面上無聲地滑行。月亮很近,好像一張被壓在大玻璃上的扁平臉龐。

毘濕奴用眼睛來回搜尋了兩次,直到第三次,他才在空飲料條板箱的乾草間看到了一點衣角。他蜷縮著身子悄聲爬過石灰牆,走到黑暗陰影的尾端,從這兒,他可以看到他們倆躺在條板箱之間,身體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看那顆星星,」沙林的手指著天空:「那顆大的,在那兒閃亮呢!我帶妳走的時候,就跟著那顆星星,看它會把我們帶到哪兒。」

卡薇塔笑了:「那不是星星,那是飛機。別想要我跟一個連星星和飛機都分不清楚的笨蛋私奔。」

「那是能帶著妳飛走的最好東西。」沙林悄聲說,把頭放在她的肩膀上。

卡薇塔把他的臉按進了她的胸衣,毘濕奴看見他的雙唇碰到了她的肉體,看到他的舌頭衝向她的乳房,白皙肌膚上的汗水在月光下閃耀。卡薇塔把胸衣拉低露出更多的乳房。沙林的舌頭上下舔著雙乳,時而擱淺在縱谷之間,時而用吻探尋衣服底下的肌膚。一條條的汗水浮現,閃著銀光蜿蜒在她胸部與喉嚨之間。卡薇塔呻吟嬌嗔,她的腳踢到了一箱乾草,翻滾的箱子發出聲響。毘濕奴無法將視線移開;他繼續看著,感覺到後方的月亮也在窺望。

一陣嫉妒的浪潮湧來,他想像自己把沙林拉開,丟出牆外。那男孩抓住一條救命的天線,但天線斷了,和他一起從牆邊落下。卡薇塔狂叫著跑向牆壁,想要跳過去,毘濕奴捉住她的裙子,把她拉回地上,當他的身體壓上她,她悲傷地尖叫,而他可以感覺到她那飽滿乳房的擠壓,他扯下她的衣服,觸摸到她堅實的雙腿。他將臉深深埋進她的脖子下,讓她身體的芬芳溢滿他的感官;他以指尖貪婪地撫摸她的肌膚,以渴望的嘴唇將她覆蓋。

他再度看著那對戀人,他們躺在彼此的臂膀中,閉著雙眼,讓月光輕撫著臉頰。他們是如此安詳,如此沈醉,即使他走過去也不會被發現。他從陰影中站了起來,風變大了,海浪不斷沖刷著岸邊,在夜晚的涼意中,他感覺冬天的腳步近了。

毘濕奴轉身越過門檻,一步一步走下樓。雲朵遮住了月光,眼前的一切都籠罩在黑暗之中,他的雙腳沿著熟悉的石板回到自己的樓梯間。他獨坐在黑暗裡,讓夜的黑充滿宇宙,驅逐他腦海裡所有的念頭。


當帕塔克太太跟阿沙尼太太吵得不可開交,帕塔克先生迴避著阿沙尼先生那苦惱洩氣的表情時,救護車老闆就站在那兒看著,安靜卻憤怒地僵直著身體。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打擾我的牌友會!」帕塔克太太抓著紗麗的裙擺咆哮,大聲指責阿沙尼太太:「是妳丈夫叫來的救護車!」閃亮的耳環隨著頭部的激烈動作而前後搖晃。

「騙子!」阿沙尼太太使盡全力吼出這個字眼:「是妳丈夫叫的救護車!還有,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我的奶油上搞鬼!」

「妳才是騙子!妳是小偷!妳偷了這麼多的水,可以盡情洗澡,卻永遠也洗不掉妳臉上的髒點!」

「小偷!小偷!我要讓妳好看,妳這小偷!」阿沙尼太太轉身走向那群女客,她們手中端著裝滿食物的碟子,走出來看熱鬧。「嗨!女士們,妳們手指頭和臉上沾著的豆泥,【譯註五】可都是用偷來的奶油煮的,妳們覺得味道如何呀?」

「不!」潔絲瓦太太喘著氣,馬上發揮她的演戲天分,用發抖的手指放開有毒的盤子,張大眼睛看著它墜落而碎裂,讓扁豆散滿一地。米太太想要有樣學樣,卻很不專業地讓盤子打翻到自己身上,乳酪方塊滾進了紗麗裡,她直到回家後才發現並且吃了它們。

帕塔克太太撲向阿沙尼太太,救護車老闆把自己擋在兩個女人之間。「到此為止!」他大叫:「司機在路邊等半天了,妳們這兒可不是孟買城裡唯一有病人的地方。兩百三十五盧布,馬上給錢!不然我就叫警察,告妳們所有人。」

「告我們所有人?」潔絲瓦太太驚叫,從他身後大喊:「簡直胡鬧!我們根本不住這兒,我已經受夠了,來!女士們,我們走!」

但救護車老闆張開雙手,封住了樓梯出口:「我沒拿到錢以前,誰都不許離開。」

潔絲瓦太太出於本能地企圖反擊,但米太太把她拉了回去:「他把我們當人質了,席拉!」她喘著氣,轉過身來,臉頰漲紅,哀傷地向大家解釋目前的處境:「帕塔克太太不肯付錢,所以他把我們所有人都當成了人質。」

「立刻付錢給他,烏夏!」潔絲瓦太太命令。

「我付錢?妳付吧!妳這個老千,沒有一次不耍詐,偷了所有人的錢,塞滿了妳的黑色錢包,妳以為沒人看到嗎?讓大家瞧瞧,妳錢包裡到底裝了什麼,到底有什麼特別幸運的魔法,讓拉克虛米只賜福給妳,連救護車老闆都想瞧瞧……」帕塔克太太抓住錢包的皮帶,試圖搶奪夾在潔絲瓦太太手臂下的錢包,但皮帶斷了,在她手中垂著。帕塔克太太瞪著它,左右為難,所有鬥志突然消失了。

「妳好大的膽子!」潔絲瓦太太張牙舞爪,從帕塔克太太下垂的手中搶走皮帶:「妳好大的膽子!」她又重複了一次,而帕塔克太太退縮了,好像等著潔絲瓦太太用皮帶抽打她。但潔絲瓦太太只是打開錢包,把皮帶塞進去。

「告訴妳,我沒必要藏東西在錢包裡,」潔絲瓦太太打開錢包讓大家看,米太太還伸手想往裡頭探查,卻被潔絲瓦太太的厲眼給制止了。嘎內許太太非常好奇裡面其他的隔層,但決定什麼也不說。

「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潔絲瓦太太說,女士們一致點頭。救護車老闆再度宣稱他絕不讓她們過去,卻在潔絲瓦太太與隨從們逼近的時候,懦弱地放下了手臂。

「為什麼沒人付錢給我?」大家陸續經過他身邊下樓時,他呻吟著。

帕塔克太太撿起一塊被潔絲瓦太太涼鞋踩扁的乳酪,放在掌心裡瞧著,彷彿那是一隻受傷的小鳥。「付錢給他。」她平靜地跟帕塔克先生說,用手指擠壓著乳酪,將它還原成一個方塊。

「乖乖聽你老婆的話,付錢給我。」救護車老闆愉快地說。
帕塔克先生嚴厲的目光透過眼鏡射向阿沙尼先生。

「其實,」阿沙尼先生臉色漲紅,不安地看著妻子。「其實,是帕塔克先生要求我幫他叫救護車的。」他抬起頭探測她的反應,又快速垂下雙眼:「我無法拒絕,因為他問我的時候,我正好要去廟裡,所以我也報上我的名字。」他的聲音哽咽,好像有一塊殘餘的餅乾黏在喉嚨上。

阿沙尼太太一言不發地回到她的公寓,一會兒又出現了,放了一些鈔票和五十個銅板在救護車老闆手中:「這是我們該付的一半。」她說,既沒有看帕塔克一家人,也沒有看自己的丈夫。

帕塔克先生付了另一半錢給救護車老闆:「現在下樓去,把他帶走。」他權威地指揮。

「我會的,」那男人說:「但你必須先簽這張單子。」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文件,帕塔克先生疑心地看著。

「你或是那位太太,必須有人簽字,病人送到醫院後,要有人同意支付醫療費用。」


紅色回來了,再度圍繞著他。在那後面,他聽得到聲音,起起伏伏,好像要衝破那飽滿的顏色。紅色像氣球一樣擴張,然後爆破,而聲音就湧進來了。毘濕奴聽到阿沙尼太太和帕塔克太太的聲音,她們倆都很生氣。

在其他人的上方飄遊時,他認出了自己母親的聲音,他轉開所有的雜音,只專注在這上面。

「我們都是從小昆蟲開始的,」她說著:「每一個人都是如此,這就是為什麼昆蟲比人類多好多。」他認出了這些話語,這是一位瑜伽士的傳奇故事,這位瑜伽士的靈魂叫做吉夫,瑜伽靈魂會轉世九十九萬次。這故事一直從吉夫的所有過去說到他所有未來的轉世。

「吉夫是從一個非常小的昆蟲開始的,比香蕉種子還要小。當然,那時他只是小蟲,還不是瑜伽士。但即使在那時候,他裡面的一部分就知道自己有更多的靈性,而不只是做一隻小蟲而已。」

帕塔克太太開始對著阿沙尼太太尖叫。這瑜伽士祖先的故事,始於一個迷路的險境中。他想聽他最喜歡的轉世部分,那一回吉夫轉世成豬,然後救了一個孩子,然後他又變成受虐的牛,放火燒了主人。「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轉世好幾回,瑜伽士才轉世到人的世界,」母親說:「他有好幾次又退化回到原點。而終於,他到達下一個階段,變成了像你我一樣的人類。」

這就是毘濕奴最喜歡的部分。生命的富裕盛宴正等著吉夫,這場宴席裡,每一粒稻米都鍍上了銀,而杏仁裡面都有翡翠祖母綠做果核。和索納普【譯註六】公主的婚禮一樣,有一千隻巨象做為慶祝隊伍。

「一點一滴,一世又一世,吉夫的靈魂充分享受了人世間的富裕,直到那時,才平息了他的飢渴;唯有如此,他的靈魂才允許他再度抬頭往上看,去一個超越自我和慾望的地方,在那兒,他甘心為他人服務。」毘濕奴跟著母親一起複述著句子,為自己對這故事如此熟悉而感到驕傲。

有一個東西墜落,還有許多的尖叫聲,吵雜的聲音像瀑布一般流瀉而下,在樓梯間氾濫。聲音的波浪拍打著他,故事開始融化,吉夫多年的服務功德開始破碎,出離修行與開悟也轉身離去。他試著追隨母親的聲音,但它在吵雜的音浪中變得時斷時續。

他一生中承載的所有喧鬧聲響,每一聲咆哮、每一次羞辱、每一句詛咒,都排山倒海地落在頭上。腳步的重擊、收音機裡的碎裂歌聲、街上傳來爭先恐後的喇叭聲,都在那兒,分分秒秒地加重音量。連腳鍊傳來的愉悅鈴鐺聲都變得刺耳;毘濕奴納悶著要多少鈴鐺才會製造出這麼大的噪音。

他發現自己必須逃離這些噪音,他已經被折磨得太久了,從出生開始,這些噪音便不知不覺地年年膨脹、增強,這是他一生中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個動作、每一事件所需付出的代價。噪音淹沒了他,接管了他的大腦,奪走了他的感官。若有任何事是他必須做的,那就是逃離這些噪音。

毅然決然地,毘濕奴用力撐起自己,感覺身體抬了起來,腳下地板變得堅實。他的一部分仍留在下面,四肢在床單下伸展著。前方升起了石頭階梯,盤旋進入了一片光芒中。

噪音仍排山倒海而來。也許,毘濕奴想,他最好下樓。他轉個圈,卻找不著平時與街道相連的樓梯。樓梯間忽然變得好大,延伸向四面八方,融入柔軟乳狀的黑暗中。

一個男人走下樓來,手臂上有一個白色臂帶,上面有個紅十字,這男人沒有看他,直接走向床單檢查底下那具身體。毘濕奴看著他彎身,按摸那身體的手腕,然後直起身搖搖頭。他試著跟隨這男人,卻在樓梯間裡迷了路。

毘濕奴站在樓梯口,估量他必須攀爬的階道,他試探著抬起一隻腳,踏上第一個階梯,腳底感覺到石頭的冰冷和平滑。他已經很久沒有感覺了,這知覺很讓人驚訝,真高興啊!他將每個腳趾和腳跟往下壓,讓雙腳的每個部分都去感受地面。

他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他踏出另一隻腳,但什麼事也沒發生。他試著回憶攀爬的動作,腳踝要彎嗎?他想起來了,身體要先向前傾,然後再調整膝部。

毘濕奴讓身體向前挺起。他雙腿的肌肉很有彈性,他的腳離開了地面,在空中抬起。地心引力的魔咒破除了,飄浮的感覺注入到身體裡,他站在第一個台階上,覺得自己可以一路飄上去。

【譯註一】Banarasi是印度最昂貴豪華的絲質紗麗,通常是用在婚禮的禮服上。
【譯註二】Kraft是美國風行國際的食品公司。
【譯註三】Paneer是印度烹調中常見的鬆軟乳酪,是一種新鮮可口的白色軟酪,非常營養且脂肪含量低,是印度與尼泊爾的家常食品。
【譯註四】chutney,印度酸甜醬,裡面放了葡萄乾、芒果、糖與檸檬汁或者醋,是家常現做的新鮮沾醬統稱,內含物各有配方。
【譯註五】dal,是印度不論貧富餐餐必備的菜餚,用各種脫皮豆子與香料熬煮而成,可搭配米飯或麵餅一起食用。
【譯註六】Sonapur,位於印度東海岸Orissa省古文明富庶的中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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