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孩童期精神官能症案例的病史》

　　我將開始描繪這小孩子的世界，儘可能說明他孩童期的故事，讓讀者能輕易了解。事實上，過了幾年，這故事仍然是殘缺不全的。

　　他的父母親很年輕的時候就結婚了，過著快樂的婚姻生活，直到疾病覆上了第一道陰影。他媽媽開始為腹部疾病所苦，父親則受到憂鬱的第一次襲擊，使得他在家中缺席。當然，病人是很久以後才了解父親的疾病，但他在孩童早期就已經注意到母親的衰弱。由於這樣的緣故，母親與孩子們的關係較為淡薄。可以確定是他四歲前的某一天，他母親送醫生前往車站，而他就握著她的手走在身旁，他無意中聽到母親為自己的病情哀嘆不已，她的話語讓他印象深刻，之後他也用同樣的話來述說自己。他並不是家裡的唯一小孩；他有個姊姊，大他差不多兩歲，既活潑聰明又有些早熟的淘氣，她在他生命中佔有重要的地位。

　　就他記憶所及，他是由奶媽照顧的，這個奶媽是個農戶出身、未受教育的婦女，對他疼愛有加。他則像是代替她早死的兒子。這家人住在鄉下的地產上，夏天時慣常搬到另一塊地產去，這兩處都距離大城鎮不遠。在他父母賣掉家產搬進城鎮時，他的孩童期便出現一個斷裂。以往近親們──叔伯阿姨及其小孩們和外祖父母──常常拜訪他們鄉下的住所。夏天時父母習慣離家幾個禮拜，在一段屏幕記憶中他見到自己和奶媽一齊目送馬車載著爸爸、媽媽、姊姊離去，然後平靜地回到屋裡。他那時一定還很小。隔年夏天他姊姊也被留在家裡，家人並且請了一位英國籍女管家，負責監督小孩。

　　長大後，他從別人得知許多他兒時的故事。14-2他自己知道很多，不過關於日期與主要內容，當然都有所脫漏。有一項流傳下來的事件在他稍後發病之際一再重複提及，引領我們進入一個我們將會提出解答的問題。起初，他似乎是個心地善良、柔順而安靜的小孩，所以大家常常說他應該是女孩兒，而他姊姊應該是個男孩兒。但是有一次他父母結束暑假回家時，他們發現他變了。他變得不滿、易怒而凶暴，動輒向他人挑釁，然後陷入暴怒，像個野人般狂叫著；當這種狀況持續不休時，他的父母顯得憂心忡忡，甚至不知道日後是否能送他去上學。這發生在英國女管家和他們相處的那年夏天。後來才知道這位女管家原來是個古怪而喜好爭吵的人，而且又貪杯，因此男孩的媽媽傾向於將他個性上的轉變，歸因於這個英國女人的影響，認為是她的對待方式惹惱了他。他那眼光銳利的祖母和孩子們度過了那個夏天後，則認為這個男孩子的易怒乃是因英國女人和奶媽之間的意見不合所引起。那英國女人不斷說奶媽是巫婆，要她離開房間；這小男孩明顯地偏向他心愛的「奶娘」，並對女管家顯露憎恨。不管到底是怎樣，這個英國女人在父母回家後很快就被辭退，然而這小孩令人無法忍受的行為卻沒有因而改變。

這個病人還保存著這段淘氣時期的記憶，依照他所堅持的回憶，他第一次大吵大鬧是在某一年聖誕節，那時他並沒有得到兩倍的禮物──而這是他應得的，因為聖誕節同時也是他的生日。他心愛的奶娘也逃不過他的糾纏跟壞脾氣，他甚至比任何人都無情地折磨她。但是伴隨他個性改變的那段時期，卻在記憶裡與其他許多他無法列出時間順序的奇怪而病態的現象緊密結合在一起。他把我即將要提到的所有事件都丟到同一個時期裡，並且說這是「還住在第一份地產時的事」（但是這些事情不可能同時發生，彼此也有許多內在的矛盾）。他認為他們家一定是在他五歲以前就離開了這份地產，由此他可以追憶到他曾經為一種恐懼所苦，而他姊姊便是藉此來折磨他。當時有一本特別的圖畫書，裡面有一隻狼，立著闊步而行。只要看到這幅圖畫，他就會像個瘋子般尖叫，怕那隻狼會來吃了他。而他姊姊總是有辦法讓他看到這張圖畫，並且以他的恐懼為樂。同時他也對其他動物感到恐懼，不論或大或小。有一次他追逐一隻漂亮的大蝴蝶，想要抓到牠，那蝴蝶的翅膀有著黃色條紋，尾端突出（這無疑叫做「燕尾蝶」），那時他忽然被對這種生物的強烈恐懼所支配，因而開始尖叫，並放棄了追逐。他對於甲蟲與毛蟲也會感到恐懼與厭惡，但是他也記得就在這個時期，他經常虐待甲蟲，而且將毛蟲切成片片斷斷。馬匹也會給他一種怪異的感覺，如果馬受到鞭打了，他就會開始尖叫，因為這樣，有一次他不得不立刻離開馬戲團的表演現場；但其他情況下，他則喜歡鞭打馬兒。

這些對待動物的矛盾態度是否實際上同時運作？還是說更可能的是這些態度並未互相取代？就算如此，程序與發生時間又如何？關於這些問題，他的回憶都無法提供確鑿的答案。他無法說明他的淘氣狀態是被疾病所取代，還是一直持續到生病以後？但是不管怎麼說，他以下的說辭都證實了這項假設：在他孩童期的這些年，他確實遭受明顯可辨的強迫性精神官能症發作。他說到他在一段長時間裡有多麼虔誠。在睡覺前他不由自主必須花很長的時間祈禱，並且不斷地手劃十字架。晚上的時候，他也會對房間裡掛著的聖人畫像巡禮一番，並且爬上帶在身邊的椅子，虔誠地親吻每一個聖者。與這種虔誠儀式完全不一致的（從另一方面來說，或者是完全一致的）是，他居然會冒出一些褻瀆的念頭，就像由惡魔而來的靈感一樣進入他的腦袋裡。他不由自主地想著「神－豬」、「神－狗屎」。有一次他去德國一處休閒勝地旅遊，每次看到路邊有三堆馬糞或是其他排泄物，他就著魔似地想到「神聖三位一體」，因而為此相當痛苦。那個時候，當他見到令他深感難過的人，例如乞丐、瘸子、老朽之人時，常常會表現出另一種奇怪的儀式：他必須大聲地呼氣，這樣才不會變得和這些人一樣；在某些狀況下，他也會大力地吸氣。我很自然地認為：這些強迫性精神官能症的明顯症狀，是屬於焦慮的表現與虐待動物之後的發展時期。

　　這個病人成長後的日子裡，與父親非常令人不滿意的關係則成為特點之一。他父親因為反覆的憂鬱症發作，已經無法再隱藏個性中的病態。這個病人童年的最初幾年，父子關係還充滿著深切關懷，他也依舊記得這段回憶。他父親非常喜歡他，也喜歡和他玩耍。很小的時候，他就為自己的父親感到驕傲，而且常常宣稱他要成為像父親一樣的紳士。他的奶娘告訴他說他姊姊是媽媽的小孩，他是爸爸的小孩，這讓他非常高興。到了童年晚期，他與父親開始疏遠，他父親無疑偏愛他姊姊，他對此感到深受忽視。隨後，對於父親的恐懼就成為主要的因素。

　　所有這位病人將之與開始出現淘氣行為這段時期聯想在一起的現象，在他八歲那一年就消失了。這些現象並不是一下子就消失，而是不時再現，病人認為最終是在老師與家教的影響下消褪的；這些人取代了至此為止仍照顧他的女人們。因此，在這段簡短大綱中存在著分析必得要找出解答的謎題。這個男孩性格遽變的源頭為何？他的畏懼症與變態行為的重要性為何？他如何形成強迫性的虔誠態度？所有的現象如何相互關聯？我要再度地喚回這個事實：我們的治療工作是關係著之後的、最近的精神官能症疾患，只有當分析的過程暫時地引離當下，迫使我們繞個彎，走過孩童的早期階段，這些較早期的問題才得以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