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閱讀：欣賞飛後更尊重爬
書序作者： 王行（東吳大學社工系副教授） 如果閱讀的樂趣可以像是在品味一道菜，大家七嘴八舌的論斷：夠不夠道地？加了什麼味？少了什麼料？我在「學飛」本書讀出了兩道味：人文味與精英味。
一 淺嘗：人文味
「六O年代」，在美國是個重要的符號；代表了對戰爭的厭倦，對體制的不信任，尋找失落的自我，迷幻藥與性愛的結合。許多的嬉皮、性解放放者、靈的追求者、成長運動者、神密主義者拋下社會價值，擠入加州野地中(Big Sur)，彼此取暖似的開展人性的體驗。
1969年，尼克森公開宣佈從越南徹退；五十萬年輕人在烏茲塔克(Woodstock)
舉行三天三夜的愛與和平演唱會；而本書的作者金恩似乎也在這股亂流中，迎接了他的「中年危機」：
在1969年的教授休假年，世俗生活的壓力終於暴發，一時衝動下，我辭去了教授的例行公事教職，遷往加州追求自由作家的事業…。
為了「新的自由」拋下體制中的正當性位置，從南方的神學院出走到西岸這塊解放者的天堂，一年之後十七年的婚姻「是好事也是壞事」的「瓦解」了。而隨後再與坎伯(Joseph Campbell)成就了不同的志業。坎伯堪稱當代美國的神話學大師，以考古文化與人類學的知識背景，將人文價值注入性靈的追求，並且散布給普羅，甚至影響了喬治?魯卡斯(George Lucas)「星際大戰」中的英雄原型。
這段作者個人的生涯小故事，似乎也成了在那個時代、那塊土地，某一些人文縮影：從脫序的大冒險中，體驗人性的潛能；既而彰顯了成為一個人的價值，是以意志、勇氣與智慧，克服命運與環境的作弄與控制，以及「與生俱來」的身體極限。「六O年代」、坎伯、「星際大戰」，與金恩的「學飛」。似乎都帶有些這種美式的人文味。
「學飛」除了有些美式的人文味，也含著超俗的人文風格：對性靈生命而非俗世成功的嚮往與追尋。身為讀者，我認為這種「味」如同坎伯，有點近於強調身心靈整合的「新時代」風格，但更像文藝復興新柏拉圖主義的人文作風：和諧、勻稱的優雅似乎都貫穿在「空中飛人」的意境中，而這種意境似的體驗，也成了一種沉思與冥想的靈性活動。
優雅的因素是最不可捉摸的。優雅就像愛情，總是以墜入或墜出的方式發生。…突然間，我的身體似乎拉長，放鬆。時間變成有彈性，我打破了某種無形的障礙，做出三次完美的返回。『十全十美！』我說，……
對作者來說，「空中飛人」不只是尋回兒時的夢想，更是進入老年後，與生命戀愛，與哲思交會，以及靈性體驗的完整版。
二 再淺嘗： 精英味
二OO二年歲末在台北，打開「心靈工坊」的信封袋，展開在眼前的是位六十多歲的銀髮貴族，穿著緊身衣褲，站在天梯的邊緣，放手一搏的將自己的潛力「飛」起來。這位長者對我坦然：
到目前為止，我都是一個地心引力的人─認真、強壯、堅硬、沉重、緊貼地面。現在要開始變得輕快、敏捷、靈活、翱翔起來。
身為一個年過四十的中年男人，這位長者的傳奇故事，實在令我讀不下去，拖了一陣子才搞清楚，阻擾我的是對「精英神話」的愛恨情結：
愛它的啟示性格：精英的存在，對素民而言具有「生命可以如此精采」的劇場性效果，在讚嘆之後也有「大丈夫當若是」的鼓舞作用。
金恩的生命的確值得讚嘆欣賞，他鼓舞我們：在面對橫逆不順的環境，或無可抗拒的身心困頓時，精神的意志、生命的盼望、靈性的探尋，都將激發我們的潛能，而締造出驚人的超越境界。偉人的事蹟總被素民津津樂道，像彩虹般掛在雲端給了我們希望：「克服與超越，總是屹立於勇敢與嘗試之後。」有人用爬的攀上高峰，有人用「飛」的超越歲月，……甚至那隻叫岳納珊的海鷗，也冒著危險，去成就不凡的生命……。每當我們遇到困厄或匱乏，精英的故事就像心靈上的「百憂解」，支撐著脆弱的意志，使我們仍然相信：生命與人性都有極大的潛能！
恨它的啟蒙性格：精英的存在，對素民而言最可怕的是：「我們的生命可以一樣精采」的暗示效果。如同在電視上看到的廣告：一群運動高手將球掌控得神乎奇技，在觀眾看得目瞪口呆時，畫面出現「既知及行」般的勉勵之語。
作者金恩先生年輕時擁有耀人的學位，受人尊敬的工作，不但是位智性世界的精英，同時也是性靈世界的精英；連他的「中年危機」都同樣的精英。這樣的精英會被歲月消耗、老化擊垮嗎？金恩終於再次締造了「精英神話」：以身心靈的力量，爭服了人類最古老恐懼。
……對我而言，這是進入神秘王國的旅程，在永恆的一瞬間，我進入了英雄的領域。我成為了一個不朽者。我抓住了一個人。
但對於我這個在「地心引力下」的生活位置，從事「例行公事」的人；以及我在「公事」中看到不少人也在其「例行公事」上無法跳脫、出走，而繼續做個地心引力的人而言，實在厭倦了「精英神話」的人道鼓舞。
雖然作者無心，但是我這個讀者有意，精英的可恨之處，在於帶著「洞穴」般的普同思維，而看不到不同生活位置下的不同生命展現：有人在空中飛，有人在地上走，也有人在地下爬；有人飛出歲月牢籠，有人走出自我設限，更有人爬了一輩子沒看過天，也不知到什麼是自我，當年老來了，就來了，也不爭辯，也不想突破，更無心超越。
精英之可怕之處，在於帶者「啟蒙」般的人道精神，看到了這些在地下爬，沒見過天的，不知什麼是自我的「地心引力下」的人，就一股腦的想鼓勵、教導他們如同自己一樣飛起來，而不知去品味：不同的「因緣」，有不同的「際遇」，帶來不同生命的「樣貌」。去「讀」一位學飛老人之心路歷程，與去「讀」一位枯守在家的老人的生命故事，一樣都需要「去」啟蒙的心態來理解與欣賞。可惜的是學飛的，把他的性靈歷程寫出來了；枯守在家的，還在等待有人聽他的故事……。
這本書最怕被一些積極進取的精英，拿來做為探訪的禮物，鼓勵正為年老病痛而感傷的老人家「成長」，或是砥勉處在社會邊緣的年輕人「振作」；對我，本書最可貴之處是提醒我們：欣賞「飛」，也尊重「爬」！
三 回甘：「學聽」
讀完「學飛」，卻在心中回甘了另一種像家常菜般的「人文」與「精英」味：
少年聽雨 歌樓上 紅蠋昏蘿帳
壯年聽雨 客舟中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如今聽雨 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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