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人往往可以從一個人的小名猜到很多事情。
我的小名叫老鷹，自有記憶以來就是這個綽號，現在想起來仍覺得有趣。我很喜歡老鷹這個名字，想像牠展翅高飛在萬里無雲的天空，那麼獨立威風，對現實不輕易妥協……
只不過我的小名並非根據此意境而來，而是以一九五○年中期製造的一種車款為名，每個名字背後象徵的意義，往往都很有意思。
除此之外，有這個汽車小名也很適合我，因為我喜歡騎著車到處亂跑，雖然是汽車迷，但那時我只有腳踏車可騎，以及一些利用零件組裝的電動小船為伴。因此，我的童年大多與螺絲釘等零件為伍。
對大部分小孩而言，他們喜歡無拘無束，而且天地無限遼闊，泥巴好玩，雪堆更是刺激，枯葉堆也可以變化成很多遊戲。但是，為什麼人長大以後，反而失去了童年那一份赤子之心呢？
我出生於華盛頓特區，在還是嬰兒的時候，全家搬到紐約州彩哨鎮（Painted Post），一個充滿楓樹、乳牛和漂亮白色尖塔的小城鎮。還有到處可見的孕婦！帶著娃娃用學步車走路，以及推著嬰兒車的孕婦。那裡當然也有許多玩伴，有乖巧型、頑皮型或溫和型，以及恃強凌弱的小孩——所有人性的良善粗鄙，都可以在這些小鄰居中一覽無疑。
我們是很典型的小康家庭，媽媽是家庭主婦，父親在外辛苦地工作，總是不見人影。家境不算富裕，但也不窮困，我不認為自己知道如何區分貧富。大家都是中產階級，只要正常工作，物質生活就會一年比一年好。某年，有了黑白電視機，隔年，換成彩色電視。翌年，爸爸開著一輛嶄新的道奇轎車回來，沒多久，車廠就出產車尾更長的德索托（DeSoto）新車款。
小孩子哪懂得經濟，但我從觀察中學到一點：錢可以靠工作賺取，一旦缺錢時，也無須過度擔憂，需要的時候，它自然而然就會出現。反正日子還是得照過，心情何不放輕鬆點，爬爬樹或堆雪人都好。
但我想說一下有關彩哨鎮有趣的故事，發生在我父親工作的康寧玻璃製造工廠（Corning Glass Factory）附近。
如果有人不記得，讓我來簡述一下當時的歷史背景。一九五○年代，玻璃廠剛開始的時候，並不是直接製造光纖，而是生產餐盤和耐熱玻璃鍋，最有名的產品便是沙鍋。當時家家戶戶都有康寧鍋，典型的式樣是白色底點綴藍色小花朵圖案。
我父親在康寧上班那段期間，家裡有工廠生產的各種鍋碗瓢盆，燉肉鍋、湯碗，還有盛馬鈴薯專用盤等。如果他們也製造義大利麵餐盤的話，我想我們家八成也會有一個。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桌上擺放釵h餐盤的金屬架……
等一下——為什麼我要提到這些鍋碗瓢盆？或許是因為如此接近死亡讓我瞭解，日常生活即使是繁雜瑣事也格外珍貴。凡事皆感驚奇的童心彷彿又回來了，我能怎麼辦呢？好多事情及其所蘊含的意義，再次觸動我的心。
這些舊鍋子——或許是殘鍋破碗，但對我而言，卻連結著母親與廚房的溫馨情感，以及家人圍坐用餐的寶貴回憶。
如果我不時絮絮叨叨，老說那些過去的芝麻小事，盡量打斷我沒關係。不過這些對我而言，其實一點都不無聊。我覺得人一生當中發生的許多重大事件，若能從微小之處著眼回溯，反而比較容易真正瞭解它背後所代表的深刻意涵。若忽略掉這些日常生活的細節，那麼剩下的，不過是些光鮮亮麗的辭藻，空洞乏味得缺乏真實感。
＊＊＊
有誰曉得病毒如何造成？何時開始？有可能在健康檢查之前就覺察到癌症初期，甚至，當體內第一個癌細胞開始生長時就能夠知道？
癌細胞的發展過程或許也是美麗多變的吧？如果在顯微鏡下觀察，說不定就像綻放的花朵般動人。聽起來或許很詭異，但不能因為它對人體有害，就否認其奇妙的生命本質，自然界本就存在許多美麗卻致命的事物。
不論我早期病史如何演變，第一次知道自己生病的消息，卻是醫生透過電話告知的。
那天是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七日珍珠港事件紀念日。我已經四十七歲，退休差不多有一年半了。但我和往常一樣忙碌，成立基金會、在商業學校教書、擔任不同公司的董事，還有為朋友提供創業諮詢。我樂於盡一己之能幫助別人。
當天我人在矽谷，參加一個雅虎公司非正式的董事會。他們要求我擔任董事，我深感光榮，不過還是婉拒了——主要是因為對他們做生意的方式尚有疑慮。他們應該怎麼賺錢呢？這就是我們在這個下午所討論的議題：規劃大型電子商務集團的經濟模型。很吸引人吧？我喜歡創新求變，擴大附加價值，塑造未來遠景。我在那裡的功能，就是和公司幾位頗具遠見之人共同腦力激盪，並提供他們一些建議——不過，根據我的看法，他們還沒準備好。
基本上我必須這麼說，雅虎目前所做的不過是整塊大餅中的一小塊而已。他們的名號固然家喻戶曉，但公司都做些什麼？我相信大多數的人並不清楚。所以，我希望他們轉型成為媒體公司，靠廣告營收來建構實質的企業內容。公司未來只有兩個選擇：要不被邊緣化，要不然就是奮力與AOL【註：American On Line美國境內提供線上加值的網路服務公司】、微軟競爭。
會議進行過程難免針鋒相對，這在商場上偶爾會發生，緊繃的氣氛特別容易使人腎上腺素上升。尤其是大好機會已經垂手可得，而他們也都知道公司擁有足夠的能力與資源蓄勢待發，端看有無決心勇往直前……
這時我的行動電話響了。
通常我在開會時習慣關機，但這次忘了。尤其在這緊要關頭，電話卻響了。我手伸進口袋想關掉手機，不過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按鍵，最後不得不接。
是我在丹佛的醫生打來的電話。我跟他不太熟，他對我應該也沒什麼印象。我向來身強體健，很少看醫生。不過前些日子因為肚子不舒服，去掛他的門診。
「巴頓先生嗎？」 他問。
「我就是。」
「你必須回來複診，我要跟你討論一下病情。你得了癌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