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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慮十字路口 華斯戈牽著我的手，這讓我回想起當年我慾求著他而不敢對他表白的時期。我想到一首詩：「愛情，轉眼即逝的愛情，我要怎麼看待你？」
在我孩子夭亡後，我一度以為愛情只是過眼雲煙。而事實並非如此，愛情在我人生漫長的路程裡溫慰了我。
但是千萬別存有幻想！愛情也是一個懸著的結，太快、太遠都會把結綁死了。孩提時我們便知道這個道理，我們企圖不知道，儘管如此，我們還是什麼都知道。愛情用它隱形、狹長的帶子勒住我們。華斯戈似乎感受到我思維危險的運作，對我說：「走，回去吧！妳還是必須吃點東西，去睡覺。」
在愛情皮帶的牽引下，我跟隨著他的步伐回去。
探視葛瑪之後，我從醫院出來。地鐵裡沒有座位，要換一次車，接著沿途共有十二個站，才會抵達里奇杜歐站。生命，荒謬一場……荒謬不正是人生的一部分嗎？它不正是自由黑暗的一面，也是必需的一面？
我抵達日間留院，祕書給了我鑰匙，這一場所的鬧中取靜形成的對比讓我驚訝。我擔心這樣異常的安靜會令奧利安錯亂，下樓到中庭等他。我把他帶到我們的小辦公室，空間顯得比平常還要狹窄。
他顯得噪動，我原以為他要對我敘述在他父親地方打工的事情，結果他跟我描述昨天晚上做的一個夢。夢似乎駕馭著他，他開始敘述。
「我在鄉下，在山巒上有一條通往海底的走道和一道階梯。我走到一半，因為害怕孤單一人而折返，快速折返想要有人作伴。妳就站在山巒上，我們兩人一起下去，我在前，妳在後，就像遊走在迷宮中。牆壁上有大面積的畫作，就像史前時代的洞穴，也像法國歷史故事，小的時候我看過克羅維國王和查理曼大帝。法老王死於海底，有許多星星圍繞著，我聽見海濤聲，從夢中醒來。我原本想要和妳一起進入海底，但是夢不要：它讓我醒來，害我不能走更遠。」
我們還有一點時間，他用蠟筆畫出洞穴的入口，入口處他設置了許多鐘乳石和石筍，遠遠觀之彷彿是鯊魚的利牙。鯊魚？我從來沒看過鯊魚。他不滿意自己畫的，我把橡皮擦遞給他。他毫不遲疑地拭去鯊魚的牙齒，用手指延展蠟筆的粉屑，形成一張大黑口。人可以進出而不被利牙所傷，但是有被吞噬的危險。
有一片刻他凝視著圖畫，縱情地笑著，接著他把圖拿給我：「這張圖不能給爸爸媽媽看，妳幫我保管。時間到了，老師，我還會再來一次。下禮拜我就要去外婆家，會經過奧爾良和焦慮十字路。」
晚上用餐時，華斯戈問我：「奧利安就要去度假了？」
「下個星期，怎麼突然問這問題？」
「我想要和妳一起度假去，不要讓奧利安佔據妳的思維。」
「你希望我不要再看顧奧利安？」
「當然不是。」
「你對他的未來沒信心了？」
「不是的，我很關注他的療程。你們這一步一腳印，我們都參與其中，引導著我們，不知會導向何方，我們三個人，有時甚至還有葛瑪。」
我感到一陣驚惶，冷氣團在我周身遊走。他是從哪裡得出這樣的結論？然而他說的也是真的。所幸，面對這些真實，他懂得表現沉著，展開雙臂納迎我。其他的人在同樣的情況下會如何反應呢？會不會也像我們一樣彼此擁抱，緊緊揪在一起，面對面跳舞，就像我教會他的？是的，要與神共舞，但是神存在嗎？
兩天後的早晨，我們在日間留院的走廊上碰面，奧利安看起來浮動，神情自信。樓梯間，他對我說：「我已經實習完了，老闆很滿意，他買下我的星球圖。」進到辦公室，他說：「把筆記本拿出來，我要做聽寫。」
焦慮聽寫第八號
我們有可能住到一棟新的公寓，不是我想要的那種小樓，而是一座大公寓。夢帶著媽媽去參觀。同一層樓有四扇門，那兒就是焦慮十字路口。我想妳會在那裡告訴我哪一條路是對的。妳會對我說如果妳在那裡，而妳沒有在那裡……妳聽得懂我說什麼嗎？我爬上樓梯，有很多房間，一個廚房、一間浴室。媽媽在參觀廚房和浴室。我看間一扇門，妳就在我後面，我推開那一扇門，那力有另一道樓梯，是給我們和朋友用的。樓梯的上方還有另一間公寓，窗子全開啟，俯瞰一座森林，還有一條小河，可以和爸爸一起釣魚，也有一些地方可以游泳。我從未見過這麼寬敞的公寓。這間公寓使人也跟著變大。那裡也有一些天然的棕櫚樹，沒有被砍掉，上面有小鳥。我以為牠們要唱歌，牠們還沒唱夢就醒了。
焦慮聽寫（完）
「你很有聯想力……」
「當媽媽還在一樓，我自己參觀公寓裡面。妳就在我後面，我就很平靜：沒有光線，沒有焦慮，森林和河流，這是我頭腦裡面的大自然。」
「公寓的入口就是焦慮十字路！」
「是的，老師，就像佩里格的路上，前往度假的路程。以前杉林鄉是祖母的家，現在她過世了，那變成我們的家。時間到了，老師，我要走了。祝妳和華斯戈先生旅途愉快，也祝福葛瑪小姐身體康復。」
我們握了手，我看出他有點難過。我很高興他的幻覺：他夢見一座比他現在住的地方大間的公寓。他所謂的焦慮十字架是什麼意思？他的用字遣詞真是高超！正好適用於詩的標題！
有人敲門，奧利安又折返，他從袋子裡面拿出一張地圖。
「我猜想你可能沒有懂。我本來要把米其林的地圖拿來給你看，剛剛聽寫的時候忘了。妳看哪！在佩里格的路上，這個村落就是焦慮村落，十字路口就在旁邊，這就是焦慮十字路口。妳看上面有做標記，小時候我經常從那裡經過，在佩里格的路上，我知道我還很小，就像藍色小孩什麼都知道……我要把地圖拿走了，老師，這張地圖是爸爸的。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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