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實、勇敢、兇猛的女人──向伊芙.恩斯勒致敬 書序作者:丁凡 當心靈工坊出版社告訴我,她們正在談這本書的中文版權時,我立刻跳起來,大喊:「我要翻譯這本書!一定要給我!」
二○○七年,朋友帶我一起去看臺北場的《陰道獨白》演出。當時,我完全不知道這齣戲是怎麼一回事。聽這個劇名,好像很前衛,很「政治社會議題」走向,我不是那麼感興趣。但是朋友約,我就去了。看完戲,我興奮得不得了,一張嘴笑得咧到耳朵旁邊去了,整個人蹦蹦跳跳的安靜不下來。我一直說:「哎呀,每個人都應該看看這齣戲,尤其是女性朋友更是一生一定要看一次。哎呀,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讓我兩個女兒也看看!」
朋友們都回家了,反倒是我一個人留下來和工作人員跑去喝酒續攤。
那天晚上,我抱著看演出參加抽獎抽到的紅色絨布陰道形狀(具備大小陰唇和陰蒂)的靠墊,聽她們說話。我告訴自己,以後每年臺北演出《陰道獨白》,我都要去當志工,為這齣戲盡一分力。
第二年,二○○八年,臺北又要演出《陰道獨白》了。
之前,我的兩個女兒都已經成年,搬出去住了。只有這一年,老么回來跟我住,自修準備申請美國的學校。我想,剛好可以約她一起去看。後來又想,乾脆約她一起去做前台志工好了,這樣更有意義。再想想,孩子大了,可能只有這一年跟我住。將來何時還能一起看戲,真是未知之數。這樣一想,我就貪心了起來,想說既然如此,我乾脆上台演出好了,這不是更有意義嗎? 《陰道獨白》的演出是這樣的:所有的人都是不支薪的志工,所有的收入都捐給當地的婦女團體,所有在台上的演員都是女性,包括專業和非專業的演員。非專業的演員需要經過試鏡徵選。
試鏡的時候,每個人準備一段三分鐘的表演,唸一段台詞,再跟別的試鏡者依照導演命題做一段即興互動。我去試鏡,唱了一首平埔族的思母歌,忘記唸的是台詞的哪一段,倒是對即興互動印象很深:三個女人一張椅子,隨便我們怎麼演。好難喔,我完全不知道怎麼跟椅子演戲,於是叉腰站在那裡,板著臉,看另外兩個人演,把自己當成某種有存在感的活道具。
這樣賴皮,還是被選上了。
等到演員集訓時,我一看就明白了,除了歌手萬芳和舞台劇演員杜思慧之外,其他人通通都是剛剛可以稱之為女人的年輕女孩。她們絕對需要我這種年紀的女人。 《陰道獨白》的劇本是伊芙.恩斯勒訪談了五百多位女性之後寫成,分為十一個段落,每個段落都是一段獨白,述說著或是個人或是集體的故事。從一開始的女孩成長經驗、初經經驗、服裝儀容的社會期待,到女性的憤怒、戰爭的殘暴、針對女性的髒話、高潮經驗,直到最後一段描述恩斯勒本人為媳婦接生的神性經驗,完整的述說了陰道之為陰道,一生中可能的親密經驗。
我負責演其中兩段獨白。第一段是一位老婦回憶年輕時候談戀愛,交頸親熱時溼了座位,被男友視為天生下賤,從此再也不敢放開自己,只有在夢中能夠有快感。最後,她的子宮被拿掉了,連春夢也不再來了。 另一段就是最後的接生。導演要我用台語演出,還請了台語老師給我魔鬼訓練。訓練到最後,我還是說了台詞就忘了動作,做了動作就忘記台詞,只好事先錄音,在舞台上演心情默劇。
在集訓的過程中,大家見了面打招呼都是說:「雞掰!」演出結束,演員到前台,合照時都是說:「來,一起說『雞掰』喔!」 一位女性觀眾滿臉痛苦的過來問我:「你們為什麼要這樣?這個字很難聽耶,對女性很不尊重耶。」
她完全沒看懂這齣戲!
我微笑的說:「就是因為這樣才要說啊,我們要把這個字搶回來,把它變成榮譽的象徵,我們要自己定義我們身體的名稱,不讓男人做決定。我們要把原來不尊重的名字變成光榮的名字,我們要帶著笑容說出它。」 戲落幕了,「雞掰」至今還是個不雅的名字,但是我們曾經大聲說出來而不覺得羞恥。至少在那一刻,我們是自由的、驕傲的。
至於我的女兒呢,她坐在觀眾席上,為老媽的演出感到緊張不已。她太緊張了,對老媽演了些什麼竟然沒有多少印象。演出結束,她呼了一大口氣,只覺得還好老媽沒出錯,她可是緊張得累壞了。
五年後,她從美國的學校畢業,表現優異,被選為畢業生致詞代表。我坐在台下,也是緊張得根本沒聽進去她說些什麼。
這本書是《陰道獨白》劇作家伊芙.恩斯勒的傳記。說是傳記,卻不同於一般的筆法,而是以她五十七歲罹癌、抗癌的鉅細靡遺過程為主軸,用蒙太奇加意識流的筆法帶出她的悲慘童年、迷惘成年和她關心的世界議題,其中尤其重要的是剛果內亂中軍人對婦女進行的計畫性摧殘。
這本書很沈重。雖然沈重,卻又一拿起便放不下來;沈重中,有時又令人忍不住大笑。
這是一位誠實勇敢、兇猛敏感、不屈不撓、有笑有淚、充滿自殺意念,卻又頑強求生的女人。讓我們向伊芙.恩斯勒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