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飲者最有情——浮沉展眉序 書序作者:馬克明 茶與酒,文人的兩種血統。「酒」在甲骨文中已見記載,「茶」則不然,可知自初民以降,有識者向來不吝展現對酣醉的熱忱與執迷,擁戴酒所象徵的恍惚狂喜。直到百家爭鳴,以儒為尊的哲學體系終告塵埃落定之後,社會才逐漸出現緩心悠步的餘裕,解識茶的纏綿蘊藉。
緣是,以中庸理性為沃壤的茶文化,難免予人正襟危坐、嚴肅以待的拘謹印象。我本狂狷,與茶先天失和,人生中幾次與茶有關的體驗,又在在坐實了概念中對茶藝的狹隘想像──難以言喻的坐立不安、間雜幾許無所錯手足的難為情。約莫兩年前,依文與我分享她與茶的奇緣際會,邀我南下品茗,我聽得心動神馳,卻始終未敢成行,此其所以也。
直到拜讀完《浮沉展眉》,這才領悟,原來我的不自在,是因為未曾真正與茶活生生相遇過。在依文筆傾煙雲的點評記敘之下,茶的真身,竟是如此旖旎浪漫,有風骨有血性。彷彿一位位美人高士,自有曲折心事,別具風流稟賦。或艷異馨香,或零落成空,茶即有情眾生,茶即娑婆宇宙,以小品文寫大格局,這是一本寫茶的警幻情榜。
依文是一位「飲者」。此間所謂飲者,並非李白詩中的酒徒,而是一種特別的人,他們飲愛止渴,用情至深。因為憂心所愛者沒有可供他人辨識其存在的座標軸,於是創作。趙明誠與李清照編《金石錄》,張岱作《陶庵夢憶》,曹雪芹寫《紅樓夢》,皆為此。他們都是飲者,傾訴著同一份情衷,都想為永存心上的人事物,留下曾經造訪過這世間的見證。
我與依文相識十多年,有幸氣誼相投,她的詩文玲瓏剔透,有目共睹,毋須贅筆多言。她的性靈清明淡泊,有脫俗出世的柔和,卻又屬我輩情鍾,擁有入而不出,往而不返的果敢與勇氣。最教我珍惜的,是她質地裡原已渾然天成,又莫失莫忘地實踐於生活中,謹慎持守的率真恬適,這使得她看待世界的方式,似水無心,如實鑑照萬物,不招搖,不誇巧,令人願意看見她所看見的風景,相信她所相信的世界。
鄭板橋愛蘭,以盆種之,結果「三春告暮,皆有憔悴思歸之色」。遂移諸山石之間,來年果然熠爍挺拔如昔。板橋心有所感,因作詩云:「不如留與伴煙霞」。山中之蘭,凌霜傲雪,心地襟懷原非泥盆能夠拘限,唯有適情適性,才是對蘭花真正的呵護。在我眼中,依文正若此花,願天下有緣與她相逢者,都能成為懂花的知心人。
是為序。
馬克明 乙未年丁亥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