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2】害其靈者甚於殺其身:自殺的靈魂觀點 書序作者:洪素珍(臺北教育大學心理與諮商學系副教授) 詹姆斯.希爾曼的《自殺與靈魂:超越死亡禁忌,促動心靈轉化》縱使稱不上「奇書」,然而以靈魂需求照見自殺,不以肉體「苟活」為滿足,此迥異於普遍社會道德的論點,也是本書算是本珍貴而罕見的「異書」。
在自殺的議題上,世俗與神聖的立場幾無分歧對立,同樣地自相矛盾且冷酷無情。自殺的世俗觀點服務於政治,個人被消融於集體當中,譬如揚殉國而貶自戕,一般自殺兩樣情;而神聖的宗教見地亦不見殊勝,為信仰獻身可以成聖、上天堂,因個人而毀棄肉身卻要墮惡道、下地獄。兩者同樣忽視個體的特殊性,否定人自行決定生死的權力、智慧和潛力。
然而,從希爾曼主張的原型心理學觀點析論自殺,也許就不是這麼回事。生命是個別的,完成原型的需求是生命的必然,死亡是個原型,因此所有的生命皆為向死的存在,任何死亡都可以說是自殺,自殺也是受到死亡原型驅策而完成的。這種對自殺客觀以視的觀點,迥異於社會普遍的認知,甚至與其出身的正統榮格學派思想間,也有著小小的歧異。
榮格思想重要根源之一為基督信仰異端的諾斯替主義(Gnosticism),後榮格學派的希爾曼在審視生命議題時,顯然也受到啟發和影響。許多人雖將諾斯替歸為神祕教派,但其中心思想其實並不複雜。它主張萬物同源,物質是低下的,宇宙最高的奧祕是靈魂的智識,人是純潔的靈魂與污穢的物質肉體之結合物。人類的肉體是那位不完美的「上帝」在其自身混亂的狀態下的創造物,而靈知則直接來自於完美之地。人的解脫得透過得知靈魂的奧祕、而非上帝拯救而獲得。靈魂的意向才是生命的意義所在,不完美的肉身充其量只是間接傳達精神的工具而已。
諾斯替的靈肉二元論認為肉體限制了靈魂,靈魂想獲得自由,便須脫離肉體。傳統榮格學派在談論「脫離肉體」限制時,比較是以象徵的方式視之,通常是透過「轉化」(transformation)而完成的。所謂個體化的重生,是象徵性的死亡,而非實際的肉體消滅。但是希爾曼在討論轉化時,把自殺死亡也視做「正常」──如果靈魂真要這麼做的話。
對於自殺,榮格本人是傾向於以精神疾病看待,而希爾曼則不排除當中有完成靈魂的召喚的可能,兩人的立場不能說格格不入,但是視角確實不同。這與榮格還是個關心病理的臨床醫師,而希爾曼則純然站在分析師照看靈魂的立場有關。
榮格曾經討論過一個因集體無意識入侵,而導致「精神疾患」的案例。 有位青少年,自早就著迷於自殺,並發展出許多不可思議的手法。當他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即念茲在茲如何自我了斷。首先他試著憋氣,然而直至半昏迷時,卻又會自行恢復呼吸,於是他開始嘗試絕食。起初他很滿足於絕食可以死亡的幻想,後來卻發現透過鼻胃管可以從鼻腔灌食,阻斷其求死之路。因此他又想到,也許可以試著把這個入口封閉,靈機一動,出現將舌頭往後推入喉嚨的想法。開始時雖不成功,但經過勤奮練習,他終於可以將舌頭嚥入喉嚨中,導致醫療人員需要使用麻醉,才能夠放置鼻胃管加以「救治」。
一個這麼堅決且著迷於自殺的男孩,榮格歸咎於早期時「古怪念頭」的入侵,這個念頭可能來自於集體無意識,長期下來愈形耽溺,造成難以挽回的精神疾病。然而,這種觀點其實是很「醫療」的,醫生「救人」、法律「救人」、宗教「救人」、道德「救人」……,全都持有形生命至上的立場,無形靈魂的意圖並未被真實照見。這位長期嘗試自殺的男孩也許並未「發瘋」,只是想法「古怪」。我們雖然沒有資料更進一步分析他的想法,但是尋死之意如此堅決,實在令人無法排除靈魂召喚的可能性。我們可以想見,他自殺的企圖長期受盡阻撓,靈魂之苦惱也許更甚於肉體的折磨。而希爾曼所說的,並非認同自殺,他只是反覆傳達不能傷害靈魂的概念。害其靈者,甚於殺其身也。
希爾曼在寫《自殺與靈魂》時,並不期待「說服」所有人。基於專業,他把希望寄託在心理分析師身上,叮囑他們可以接受醫學「救人」的觀點,但切記「這些醫學措施不能反對靈魂」、「不可對靈魂造成傷害」,因為分析師的治療是「針對靈魂」的,得「尊重其情感與意象」。
這是一本顛覆既有概念的書,讀者可以不接受,然風簷展讀必有所感,不容錯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