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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與孩子一起走出親人過世的悲傷 談起正值青春期的叛逆女兒秀秀，母親阿麗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去年的時候都還蠻好的。但是，今年就很不好了，是我自己有問題吧？長期照顧這個孩子真的好累，她現在好叛逆，都不聽我的話，情緒爆發的時候好可怕。也許⋯⋯我更年期到了，情緒也變得很不穩定。我們每天硬碰硬的結果，不是她哭，就是我哭。」看著母親阿麗以自責應對女兒的叛逆，我知道，內在的矛盾衝突開始顯現。
我問：「她爸爸呢？」
「他過世9 年了。長期以來都是我在照顧她。」
「秀秀呢，想念爸爸嗎？」秀秀點點頭，我又問：「妳能瞭解媽媽的感受嗎？」
秀秀再次點頭，說：「瞭解。」
「她情緒很不穩定，也不知道是因為我，還是⋯⋯」阿麗又開始自責了起來。
我感到阿麗的情緒很奇怪，便問她：「在你生命中，碰到的第一個過世的人是誰？仔細想想，也許是小時候的。」
阿麗靜靜地想了想，說：「我爺爺吧，他在我爸爸3歲的時候就過世了。」
「怎麼離開的？」
「我不知道，自然過世的吧。」阿麗不確定地說。
「你爸爸那時才 3 歲，自然過世的可能性不大，有沒有可能是發生意外？」我再次確認。
阿麗搖了搖頭：「沒聽說過⋯⋯也許就是生病吧！」
「那你丈夫怎麼過世的？」
阿麗說：「肝癌。」
阿麗排好丈夫、女兒秀秀、兒子、爸爸與爺爺的位置後，秀秀便開始跟哥哥玩了起來。笑聲中，先是丈夫躺了下來，後來爺爺也躺了下來。
「所以，這個家有個特別的情況，沒有人知道爺爺怎麼過世的。他也是突然離開，所以你的爸爸一直沒有面對你爺爺的離開。而當他不願面對的時候，誰會來面對？是他的女兒妳。妳看，爸爸雙拳緊握，那裡有一種壓抑，也許是悲傷。所以對妳來說，現在是一加一的悲傷，除了要面對丈夫過世的悲傷之外，還要幫妳爸爸承擔爺爺過世的悲傷。」我對著阿麗說。
阿麗低下頭，深呼吸著，強忍著情緒。
場中，秀秀追著哥哥跑，他們的嬉笑聲與這悲傷的場域形成強烈對比。
「妳要面對，不然孩子也無法面對。這份悲傷被嬉笑壓抑，被憤怒替代，她的叛逆是因為她想幫你承擔。」
就在我說完這句話後，嬉鬧著的秀秀停了下來，在媽媽身邊坐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女兒的陪伴，阿麗終於流淚了。
我引導阿麗對她爸爸說：「爸爸，你3歲時就沒了爸爸，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面對。謝謝你活下來把我們帶大，沒有在我 3 歲的時候離開我們。我知道你心裡面有很多悲傷，我想要幫助你，但我只是你的女兒，我沒有辦法幫你承受你的悲傷，我也有自己的悲傷。爸爸，我愛你，我會為爺爺做一些好事的。」
在現場，阿麗爸爸的代表依舊緊閉著雙眼不願面對，阿麗很努力地想要去面對，她走到了爺爺的身邊，代替了爸爸去面對爺爺的過世。而秀秀呢，她坐到自己爸爸身邊，替代了媽媽去面對爸爸的過世——這又錯位了，所有人都沒有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再問一件事，奶奶呢？」
「奶奶後來就改嫁了，爸爸當時3歲，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也什麼都不知道。」阿麗的思緒似乎開始有些紊亂。
「我們加入奶奶吧！」
就在奶奶坐到爺爺身邊時，阿麗哭了，奶奶也開始啜泣起來。
阿麗轉身面向奶奶，說：「親愛的奶奶，妳的丈夫過世了，妳自己要帶孩子長大，很辛苦，而我也跟妳一樣⋯⋯」
說到這，阿麗哽咽起來，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後，接著說：「我的丈夫也過世了，我自己帶孩子長大。我知道，妳心裡面的很多悲傷⋯⋯奶奶，我知道妳當時過得很辛苦，我會陪著爸爸為妳和爺爺做一些好事。」
說完，阿麗牽著爸爸的手，向爺爺、奶奶跪下磕頭。
奶奶也開始面對爺爺的過世了。
我說：「奶奶已經可以面對了，代表妳也能面對妳丈夫的過世了，來，妳來好好面對妳丈夫吧。」
阿麗點頭，慢慢走到丈夫身邊，但是女兒秀秀卻占住了她的位置。我引導阿麗對她女兒說：「秀秀，謝謝妳，媽自己來面對，妳去跟哥哥玩吧。」
秀秀搖頭，抓著爸爸的手，不願移動，阿麗只好自己走到丈夫面前。
我引導阿麗對女兒說：「妳爸爸過世了！」
「妳爸爸過世了！」阿麗邊說邊哭泣著。
「妳爸爸過世了！」阿麗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悲涼。
「妳爸爸過世了！」阿麗哭著叫了起來。
秀秀搖頭，抓著爸爸的手，突然放聲大哭：「他的手好冰，他的手好冰⋯⋯」
阿麗則紅著眼眶說：「老公，你過世了，現在，我願意面對了。」
在她慢慢地說出這句話之後，女兒的哭喊慢慢地停了下來。
「老公，我們的兩個孩子都長大了，你可以好好安息了。不用擔心，我會讓自己快樂地活下去。」
阿麗說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終於抱著丈夫再次放聲大哭。聽到哭聲，秀秀終於能夠把位置還給媽媽，回到做女兒的位置，跪到媽媽身邊陪伴。
在阿麗面對悲傷並且釋放之後，她丈夫的眼睛終於慢慢地閉上了。
解說：死亡是服務於生命的
生老病死是生命裡最自然不過的事實，死亡教我們的最重要功課是如何面對生命裡這樣的事實。如果一個人沒有辦法接受悲傷的、痛苦的、無常死亡等負面事件，同時，他也就拒絕了生命的另一面，快樂的、喜悅的豐盛。因為悲傷的、痛苦的與喜悅的、豐盛的都是生命的一部分。
死亡不是生命的反面，死亡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所以英國文學家莎士比亞說：「死亡是服務於生命的。」一旦我們排斥死亡，我們也就無法全然接受生命本身。當一個人能好好面對死亡，那麼他就會擁有穩定的、平靜的力量，他的內在會是包容的、完整的。當一個人接受生命帶給他的一切經驗，他的生命才會真正豐盛，他也就擁有了從容面對一切的力量。
一旦我們瞭解了這一點，我們就不會抓著悲傷不放。當一個人面對死亡的悲傷時，通常第一年會有強烈的悲傷情緒，第二年，情緒的強度會減弱，第三年會進一步緩和。這是一個健康的過程。《弟子規》曰：「喪三年，常悲咽；居處變，酒肉絕；喪盡禮，祭盡誠。」父母去世的頭三年經常地悲傷哭泣，自己的生活起居也發生改變，戒絕酒肉，以一些祭拜的禮儀來寄託哀思。
有的人害怕表達這種悲傷，把這種悲傷變成長期的、隱藏的、淺層的悲傷，這就好像是一直飄著毛毛雨的陰天，他把自己的悲傷時間拉長了，這是不健康的。
我們讓自己的悲傷流動起來的時候，也帶領孩子讓悲傷流動起來。我們不用特意在孩子面前壓抑自己的悲傷，甚至可以抱著孩子一起哭。有些人怕孩子看到自己難過，就忍著。其實，只有大人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情緒時，孩子才會被允許表達，否則孩子也會壓抑情緒，這樣容易發生情緒問題。一方面，他去承接大人壓抑的情緒，另一方面，他壓抑自己未被表達的情緒。
所以，有時候我們看到這樣的孩子跟同學有小衝突，突然就爆發很強烈的情緒。其他的人很驚訝：這件事情很小啊，怎麼發這麼大脾氣。其實那孩子的底層已經累積了很多的情緒，他的內在有一個炸藥庫，那個小衝突只是一根點燃炸藥的火柴，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更明顯。因此，我們要讓自己深層的原始情緒流動，以避免孩子為我們承擔，並透過我們的帶領與示範，使孩子壓抑的情緒有機會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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