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重讀佛洛伊德
譯註者簡評
以下對於本書中選譯的第一部分文章先作點簡評。
第一部分:「重讀佛洛伊德」,用最後絕筆的兩篇短文開始,採用前後比對的方式,來引發一種重讀的動機。
1. 〈精神分析中的幾點基本教訓〉 Some Elementary Lessons in Psycho-analysis (1938) (XXIII: 279-286)
本文在佛洛伊德過世的前一年下筆,可看出是未寫完的草稿,這和他分別寫過或長或短的精神分析「大綱」或「概論」有相同的意思,但這裡的「基本」當然不再是入門導論,而是提出一些精神分析的後設用意。在前言部分指出有兩種基本的知識引介方法(或即教學法),但他除了說他自己會交互使用之外,其實還不止於此――「第三種方法」已暗示於其中。接下來開闢了一節談「心靈的本質」,是屬於科學哲學的討論,就在其中指出了三點基本教訓。因為只開了一節,後面應還有第二節、第三節,但都未出現,故 S. E. 編譯者用刪節號來做結尾。
2. 〈防衛過程中,「我」的分裂〉 Splitting of the Ego in the Process of Defense (1940) (XXIII: 271-278)
「我卅自我」究竟是不是異名同指?這是中文翻譯的一大問題。佛洛伊德本人較為關心的是關於「否認」的防衛機制造成的理論問題:否認是一回事(我本身的行動),否認的結果(創造出來的那個「我」)又是另一回事。在此可看出整個心靈裝置當中,id-ego-superego 這套較晚的後設理論,和較早的 unconscious-preconscious-conscious 理論,本非平行的重複。兩者之間有複雜交錯的關係。這篇沒寫完的短文,一方面英譯者史柴契認為在佛洛伊德其他作品中還可找到較詳盡的討論,但另一方面,未完成應是留下令人遐思的理論空間:分裂究竟是心理過程的問題,還是理論層次之間的問題?
3. 〈原初字詞中的正反兩義〉 The Antithetical Meaning of Primal Words (1910) (XI: 153-162)
這篇寫於一九一ま年的作品顯現了佛洛伊德在早期過渡到中期時,發現夢的詮釋和字源學的問題脫不了干係,尤其是古代語文中的一語雙義,或正反兩義併陳於同一個字裡。現代的理性人會把古代語文視為原始蒙昧,正如大多數人對於夢的語法也因這種觀點而感到難解。文中引述了不少由語言學家在歐西語系中所發現的例子,但在此也可看出古漢語中有許多同樣的現象。看見這篇文章時,我很覺驚異,但在比對過《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學》、《詼諧及其與無意識的關係》兩書後,肯定佛洛伊德對於語言學研究的興趣是其來有自。而在晚年那篇〈基本教訓〉中所舉的口誤,正是這種原初字詞的語言機制在現代人口中的復活。
4. 〈不可思議之事〉 The Uncanny (1919) (XVII: 217-256)
中期的佛洛伊德,在字源學上毫不鬆手,正如他在較為人知的上引兩書(《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學》以及《詼諧及其與無意識的關係》)中所展現的那樣,預告了拉岡(Lacan)日後可以宣稱的洞識:「無意識之結構正如語言結構然」。這篇討論的〈不可思議之事〉,竟然只從一個字(詞)引發出雙義、多義,乃至併為一義而呈現時,會對意義造成如何詭異的局面。語言學、文學雖然都曾經多方探討這問題,但最終是精神分析打開了一個全然不同的嶄新局面。不可思議絕非不可思議,只是必須改道行駛罷了。
5. 〈否定〉 Negation (1925) (XIX: 233-240)
本文是對於「否定」概念及功能所作的精神分析詮釋。這是一種辯證法的論述,但在傳統哲學中很難用概念的討論而能談出這樣詭譎的否定法――夢、神經症(精神官能症)這些材料在精神分析的檢視下,才會清清楚楚看出:以肯定代表否定,以否定來否定,以及否定之後的種種替代肯定,等等。是即不是,不是即是,這樣的語言,在精神分析的材料中完全不是詭辯,而是一種表達。本文開頭的一個例子說明了這種表達方式,以及它如何被有知者一眼看穿:一件商品,在佛洛伊德那年代,凡是貼著英文標籤 “Made in Germany” 就一定不是在德國製造。
6. 〈分析中的建構〉 Constructions in Analysis (1937) (XXIII: 255-270)
像〈否定〉一文那樣,在大套的理論模型之內,還有細緻的方法概念需要深度考掘──這是在引用考古學的類比,但完全進入精神分析的「還原」──也就是一種「示意圖」般的建構卅再建構。這種理論思維對於日後的影響,在傅科(Foucault)的「知識考掘學」中可以立見端倪。建構論的發展,法國領先,後傳至英美,德國的重建則瞠乎其後,要等待流亡者自四海來歸──這不是佛洛伊德可以預知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