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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文/李啟誠 這是一個在香港出生，在臺北重生的故事，故事主角妮妮（化名）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紀罹患血癌，璀璨人生掉入面臨死亡的黑洞，就如狄更斯在《雙城記》中所寫的：「這是一個最光明的時代，也是最黑暗的時代！」不認輸的她，就此展開了一場非比尋常的旅程……
風暴來襲
從香港嫁來臺灣已三十六年的妮妮，手裡點著鈔票，笑得闔不攏嘴來。自從來臺灣就讀中原大學，接受同校來自南部高帥的老公小谷（化名）的追求，中壢就變成她的第二故鄉。老公有電子機械的背景，搭上臺灣那波快速成長的半導體產業，小谷搖身一變成為人人稱羨的竹科新貴，每年調好幾次薪水。不過小谷也很快變成爆肝一族，鎮日早出晚歸，一雙兒子都以為爸爸是小偷，每天早出晚歸、神出鬼沒、緊張兮兮地，幾乎把家當成旅館。顧家的小谷決定急流勇退，才四十歲就辦退休，與英文嚇嚇叫的老婆大人開起國英數理化全能的補習班。
「錢，雖不再像打開水龍頭般流出來，卻也有如涓涓細流地流進荷包。」妮妮暢快地想著，小倆口恩愛地一起創業，歲月靜好，臺灣、香港都這麼美好啊！歲月在四季更替中流逝，原本以為會一直幸福無憂的生活，竟也遇上了人生風暴。
一天早上，國泰醫院的宋主任把小谷叫到病房外窸窸窣窣講了一堆，他走進病房，妮妮就看到高壯的小谷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活像韓劇男主角聽到劇中女友得到致命血癌的場景……
不！真的罹患血癌了！
「同學，我得了血癌！」妮妮決定通知好友們。
「我還中了樂透呢！」旅居加拿大的大學死黨沒好氣地說。
「醫生說我得了血癌，哈哈……」妮妮想表達內心的樂觀。
「妳得了血癌怎麼還會講電話，中氣十足地像個瘋婆子？還笑得出來？」閨蜜用罵的表示內心忐忑。
「阿香，我跟妳說，我們當年一群死黨離鄉背井到臺灣求學，妳就幫我跟香港還有全球的同學通告一下，說妮妮得血癌了，但本姑娘會勇敢地接受化學治療。」
妮妮也不知宋主任在急什麼，他不是血癌的專科醫師嗎？卻一直說這種血癌很難治療，非要骨髓移植不可，就把她轉到臺大醫院唐教授的團隊來！
第一次在臺大12C病房與唐教授見面時，妮妮腦袋一片空白，心想要剮、要「ㄊㄞˊ」（臺語）、要化療、要移植，悉聽尊便！沒想到唐教授真如高明的屠夫般，一副冷靜的神色，轉診病歷翻來覆去，又瞧瞧她，再低下頭沉思，最後抬起頭來直視她。妮妮有點畏懼地退縮了一下，心想該不會沒希望吧！還好唐教授說：「妳必須做化療加標靶藥物治療，最後還要做造血幹細胞移植。」接著，他欠個身移開，露出身後初次相見的李啟城醫師，「我請我的第一高徒來幫妳擬定所有治療的細節。」
原來傳說中來自如蓮花般盛開的慈濟李醫師現身了！瞬間，妮妮心裡點頭如搗蒜，「我願意，我願意！」也不管站在旁邊不停地整理病房，深怕愛妻化療後容易受到感染的小谷。
費城染色體
急性淋巴性血癌發生在像妮妮這樣超過四十歲女士身上，是一項不容易的治療任務，加上妮妮的血癌還帶有一種「費城染色體」的基因，非得同時化學治療搭配服用標靶藥物不可，最後還要接受造血幹細胞移植才能畢其功於一役。
然而第一階段的化療就把妮妮打出脆弱的原形，再也搞笑不起來，鎮日病懨懨地蜷縮在病床上。妮妮唯一能堅持的，就是保持她高雅的氣質，胃痛之餘仍對護理人員擠出微笑。小谷索性關掉補習班，駐守醫院全職照顧太太。
傻人自有傻福，妮妮第一階段的治療頗為成功。她在醫院混熟了，竟也升格為「老鳥」。一日住進一位年輕有為的企業家「豪哥」，第一個寶貝兒子才出生滿月，自己就得了「急性骨髓性血癌」，慕名唐教授的團隊而來，聽完李醫師的病情說明之後，不禁淚漣漣……。妮妮看不慣他每天以淚洗面，又心疼比自己年輕的豪哥飽受罹患血癌的驚慌害怕，常常推著點滴架主動過去串門子。
妮妮準備要骨髓移植，聽李醫師說幹細胞移植的配對以兄弟姊妹為佳，本已入籍美國多年的哥哥，立即藉搭機抵臺，火速趕來臺大醫院抽血做HLA免疫基因配對。
檢驗結果，血緣相近的兄長摃龜了，反而在無親無故的慈濟骨髓幹細胞中心，配得一拖拉庫的潛在HLA相合者，算是真的「嫁」給臺灣了。這時候李醫師又翩然出現，本想學唐教授「不苟言笑」，結果三言兩語就破了功，李醫師想表達尊重妮妮的選擇，提到香港的醫療技術也很好，可以回家鄉做移植，慈濟可以把造血幹細胞送到香港。
「老娘就賴定你這位李帥醫師了！」妮妮在心中大聲呼喊。李醫師其實心裡有苦說不出，因為這類血癌特別頑劣，病人不是撐不過殲滅化療的毒性，就是移植後很快又復發，深怕萬一缺乏天時地利或八字之合，病人就會有不測。本想拐騙後送回香港，沒想到妮妮對此地的醫療照護很滿意。
「好吧，我跟妳說，因為妳年過四十，年紀不小了，我們還是做迷你移植，先求活命，留得青山在，移植後再來誘導排斥反應，藉著強化健康捐髓者的細胞，來排斥妳身上可能還有潛藏驗不出來的癌細胞。」
不知道妮妮聽懂不懂，反正，她又雀躍地說：「我願意！」
我願意啦！
看著那來自慈濟骨髓資料庫、陌生男孩愛心滿溢的鮮紅幹細胞沿著導管一點一滴流入體內，妮妮激動地眼眶盈滿淚水。身旁那高帥的老公小谷，又重回溫情滿懷的風度翩翩美男子了，不僅跟李醫師成為好朋友，也常像大哥哥一樣慰問護理師們的辛勞，溫言暖語地感恩、鼓舞她們，更常三不五時代表熱情的妮妮去關懷新來的「學弟妹」們，舒緩他們的焦慮，並以過來人的身分，分享經驗。
「妮妮，妳接受的是迷你移植，現在初步移植都成功了，二○一二年七月二十七日就是妳另一個生日，妳要感恩跟妳非親非故的捐髓者喲！」目前一切圓滿成功，妮妮答應醫師早點出院，讓出病房給其他病人。
「妮妮，妳這類型的血癌，即使是幹細胞移植後，復發的風險仍很高，最好是能誘導出適當的排斥反應，讓捐贈者的正常免疫細胞來排抑癌細胞，這樣長遠來說比較不會復發，但是妳要忍受初期的排斥反應，有不舒服，就要提早回診！」李醫師又千叮嚀、萬交待。
「我願意。」妮妮帶著李醫師贈給她的封號：「中壢之花」，快快樂樂地回家了。
「咦，皮膚怎麼最近一直在發癢，而且冒出一片一片的紅疹……」八成是發生排斥了。妮妮跟老公想多忍一下，一方面排斥多、抗癌力愈強，一方面也不想太早去煩李醫師，讓醫療資源多讓給需要積極治療的病友。
「啥米！」看到妮妮全身紅通通地被緊急送來醫院，李醫師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再晚一點來，可能這排斥就失控救不回來了。」傻人有傻福，經過住院調理，再度贏回「中壢之花」的封號。
「啥米！」這回換妮妮大叫，「我要洗腎？」有一天，李醫師愁眉苦臉地來查房說：「你們雙方血型不一樣，沒想到妳移植前的抗體太多太強了，一直頑強抵抗捐贈者的紅血球，讓他的紅血球在妳身上長不起來，我來幫妳做血液透析，像洗腎一樣洗掉妳多餘的抗體，那男孩的紅血球保證可以在妳身上長好長齊。」
「我吶ㄟ嫁派命！」，說著不輪轉的臺語，妮妮跟其他病友分享，明明腎臟很強，右側鼠蹊部的大靜脈卻被插了兩條洗腎管。血液透析了一星期，還好，洗完後健康的紅血球果然長出來，再也不用輸血了！
髓來關懷
「我想要認李醫師為大哥！」妮妮跟小谷說。小谷說：「我也要！」妮妮常看到李帥醫師雙眉緊蹙，心事重重，這幾年頭髮迅速翻白，夫妻倆決定來幫他們口中的大哥。
「李醫師對我們很好，病人又那麼多，很多病友轉給李醫師時，病況都很嚴重了。我現在終於知道，我的血癌在他的病人群中，算是小case的呢！」妮妮說。
「妮妮，L先生我沒辦法，請妳出面吧！」科技新貴L先生，經由特別介紹到唐教授的團隊，循例VIP（貴賓）由李醫師負責。L先生的MDS（骨髓化生不良症候群）會轉成血癌，必須接受骨髓幹細胞移植，不然會一再復發。身為科技人的L，不但有顆超級脆弱的「玻璃心」，每天以淚洗面，還有一層「反科學」的迷信。聽隔壁鄰居的表姊說，有一帖「天仙草藥」治血癌很有效。L心動說：「要不要去試試看呢？」卻說什麼也不願直接進骨髓移植病房無菌室。
妮妮夫妻把他當成受傷的大男孩，連哄帶騙，外加恐嚇，「你的血癌已經開始冒火，在微微復發了，李醫師好不容易幫你爭取到這次移植的機會，你再不知好歹巴望著想要去吃仙藥，包你很快可以成仙！」
欸，真的有效呢！
L先生終於堅強擦乾眼淚，勇敢地去接受當年剛研發出來、最高難度的「半相合移植」。託妮妮夫妻之福，幾年後，L先生移植成功，回去科技業吃香喝辣啦！
三封信
致我的母親林美玉
最初時候
我們都是宇宙中浮游不知目的的粒子
我很感謝您
提供了溫暖的子宮邀我降落
這不是一個美麗的世界
睜開眼睛我已略有了悟
兒時依稀要翻身輕抱您才能入睡
像賣火柴的女孩
每燃亮一根火光
片刻中我瑟縮的瞳眸只可以映照一次的溫暖
我們像在地藏王菩薩的國度裡
忍飢耐火又親炙驕陽的戾照
但是我們堅守這一次的相遇
在緣分裡創造出了 美
創造出了 真 與 善
有人已先升空離去
您也在轉瞬間化做宇宙的星辰
既已相遇我就會再追尋到您
這是一趟非比尋常的旅程
我是不再孤單的原子
因為我已知道您的方向
永遠愛您的兒子 李啟誠
親愛的妮妮：
妳打電話來的時候，在停頓一秒的時間中，我正等候著妳的言語安慰，結果沒想到下一秒妳卻大哭起來，真的很誇張，我只好反主為客盡量安慰妳。
妮妮，妳真的是一位很好的病友，這幾年妳移植成功之後，陸陸續續陪我照顧了好多病友。奇怪的是，妳移植後竟然什麼糕點餅乾都會做，簡直變身成女版吳寶春，大家都在猜，捐髓者是不是糕餅高手，連我媽也對妳的手藝讚不絕口；但我同時也知道，妳是一個爽朗陽光的香港姑娘，雖然嫁到中壢讓我幫妳取了「中壢之花」的名號，我也鼓勵我母親多跟妳認識，每個月妳回診完，我請她品嘗過妳做的點心，她都會打個電話跟妳與老公道謝，這一天幾乎就是她一個月中最歡樂的一天了。
因此我想到她跟妳這麼有緣，是否妳可以幫忙成立一個「林美玉小姐隨緣互助會」，怎麼說呢？因為我本來每個月都會給我媽一萬八千元，固然母親辭世之後，我本來可以把這筆錢存起來，當做愛女小詩吵著長大要去美國讀書的學費（這以後我再想辦法），但是我想到母親跟這麼多病友們這麼有緣，甚至我今天聽回診的潘大哥說起，他意外得知我媽每天晨起對著陽臺外的天空祝禱時，都還特別唸到祝福我的病人都能治療成功，平安健康。原本我以為她每天早上的拜拜都只在祈求家人晚輩的平安幸福呢！因此我想每個月把這筆錢捐給妳做照顧病友之用。
妮妮，妳做人正直又熱忱可愛，我們都充分信任妳，小錢一筆，愛心無限，可以用來買做糕餅點心的食材費，也可以做為病友的急難救助金，我覺得也不用成立正式的基金會，就去買一個撲滿來，把錢放進去，當用則用，鎖也不用買呢！
朔風野大，魂魄蕭蕭，雖然禮儀師千萬交待，下午四點以後不要去二殯了，因為有很多那個，我還是在看完門診以後獨個兒來了，真的好可怕！我從小膽子就小，跟小詩一樣最怕的就是鬼，更覺恐怖不已，但我捨不得母親自己在此孤伶伶的，她雖然寡居已數十年了，我還是擔心她也算是此地的「新人」，說不定媽咪也會害怕呢，我就還是來陪陪她了。感激妳！
李啟誠 上
親愛的大哥：
我很想打電話給你，想安慰你，但我一撥電話就想哭，因為想到平時都是李媽媽接電話，我的心其實也好痛，好痛，淚還是滴滴答答掉下來。我本來還想說門診時要熬湯帶去給你和李媽媽喝，但是李媽媽喝不到了，也不會再打電話跟我聊天了。我很難過，可想而知你的心是多痛。我都了解，我與你同傷。
所以，對不起，不能安慰你。
你要我辦的事，我會好好去籌畫的。
愛你與愛李媽媽的妮妮與小谷
現在，小谷重新找到一個不那麼爆肝的工作，外出上班去了。
妮妮手裡仍在點著鈔票，心裡也滿心歡喜。現在她盤算著，這筆錢要給不幸移植失敗的「鈴鈴姊」留下的四歲女兒；那筆錢要匯到花蓮給李大哥新結緣的血癌小朋友，小朋友的爸爸因吸毒在牢裡面壁思過；又因小兒科同仁出國進修一年，弱勢的血癌小朋友也託李大哥幫忙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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