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工坊 史詩級宗教學家伊利亞德 Mircea Eliade 最經典的著作。「唯有體認神聖,方能真正安頓於凡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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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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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度崩潰的男人:一則精神分析的片斷》

《當代精神分析導論:理論與實務》

《心理治療入門》

《超越佛洛伊德:精神分析的歷史》

《等待思想者的思想:後現代精神分析大師比昂》

《兒童精神分析》

《佛洛伊德也會說錯話:精神分析英倫隨筆》

《從殊途走向療癒:精神分析躺椅上的四個人生故事》

Therapeutic Approaches to Varied Psychoanalytic Cases
 
作者:沃米克.沃爾肯
譯者:成顥;審校:武春艷
書系:Psychotherapy 057
定價:450 元
頁數:224 頁
出版日期:2021 年 11 月 15 日
ISBN:9789863572268
 
 
【推薦序】躺椅旁的精神分析師與田野上的和平主義者
書序作者:王浩威(華人心理治療基金會執行長、IAAP臺灣榮格發展小組負責人)


我們要怎樣描述這一位作者呢?
在許多訪問裡,沃米克.沃爾肯(Vamık Volkan)這位傑出的精神分析師、作家和國際和平工作者,直到今天,如果有人問起,他為何會走出診療室而做這一切不可思議的工作,他幾乎都是從這個故事說起的。
「當我到土耳其安卡拉讀醫學院的時候,家裡是十分貧窮的,在最後的兩年,我和一位同樣來自賽普勒斯的朋友一起租了個房間。」這時候,你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望向窗外,讓別人看不到其中的情緒:「我家裡雖然有姊妹,但沒有兄弟,所以艾洛也就成為了我的兄弟。1957年,我來到了美國,三個月後,我接到父親的來信,裡面有我兄弟的一張照片。
「艾洛在畢業以後選擇回到賽普勒斯。當時,希臘後裔的恐怖份子想要讓賽普勒斯回歸希臘。艾洛媽媽當時的身體狀況不好,他們便一起到街上的藥局,想要找一些相關的藥物。就這樣,這些恐怖份子至少重複射擊了他七槍!
「他之所以會死,並不是他是艾洛的緣故。他們拿槍掃射他,只是因為他屬於另外一個團體。他們因為他的認同而殺了他。」
對於這樣痛苦的失落經驗,沃爾肯的反應,是將這一切放到內心更深處的角落,以為就這樣了。作為一位精神分析師,他還是繼續自己的專業,沒有意識到摯友的死亡其實在他的潛意識裡一直引導著自己的生命,不知不覺走向了現在所從事的工作。

沃爾肯於1932年出生在賽普勒斯島中間偏北的四千年古城尼古西亞(Nicosia),父母皆是土耳其裔。
賽普勒斯這個島嶼地處地中海偏土耳其南邊的位置,根據考古學的研究,早在八千年前就已有定居的村落。之後,希臘人先來,陸陸續續又有亞述、埃及和波斯人的征服。一直到西元前58年起,羅馬帝國在這裡建立賽普勒斯行省,持續四百年。然而,西方沒落了,阿拉伯世界就佔領了這個地方。395年,賽普勒斯歸屬拜占庭帝國,但1489年又被威尼斯共和國併吞。而1571年,土耳其鄂圖曼帝國佔領賽普勒斯,1573年正式割讓。
直到1878年,英國併吞賽普勒斯,並開始對賽普勒斯長達八十二年的管理。甚至,在1925年,賽普勒斯像香港一樣,成為了英國的直轄殖民地。因為如此,1959年2月,英國、希臘、土耳其與賽普勒斯希族、土族代表簽訂《蘇黎世-倫敦協定》,確定英國將移交賽普勒斯主權,規定了賽國的基本結構及憲法基本條款。
就像二次大戰後,英國處理阿拉伯問題一樣,總是故意埋下日後將造成分裂或動盪不安的因素。衝突不斷地出現,卻是越來越嚴重。1957年,也就是沃爾肯如兄弟般的好友,艾洛醫師,在街上被屠殺的那一年。
1960年8月16日,賽普勒斯希族、土族代表與英國、希臘、土耳其三國簽署建立賽普勒斯共和國的文件,以及英國、希臘、土耳其的《保證條約》和賽普勒斯、希臘、土耳其的《同盟條約》,賽普勒斯宣告獨立,成立賽普勒斯共和國,組成希、土兩族聯合政府。但和平並沒有維持太久,三年後,希、土兩族因制憲問題發生嚴重流血衝突。到了1974年7月,希臘右翼軍人政權在賽普勒斯策動政變,這給了土耳其政府一個出兵的理由,所有的衝突更加激化了。賽普勒斯成為國際上公認的火藥庫。
1975年2月,土耳其人在賽普勒斯北部自行宣佈建立「賽普勒斯民族邦」,1983年進一步成立北賽普勒斯土耳其共和國,但不獲國際社會的承認。聯合國開始積極地進入,於是,2004年4月24日,在聯合國主持下舉行全民公決,但聯合國祕書長科菲.安南費盡心力所提倡的賽普勒斯統一方案完全失敗。從此,戰爭雖然逐漸地減少,但這個島嶼開始了新的分裂。
這一年的5月1日,賽普勒斯共和國(希臘人的區域)單獨加入歐盟,成為歐盟正式成員國。
至於土耳其裔的賽普勒斯人,則成立了國際社會到目前為止都不承認的北賽普勒斯,首都就定在尼古西亞這城隔離出來的北半部,也就是沃爾肯的老家。
不過,沃爾肯本人可能不會習慣稱這城為「尼古西亞」,因為這是希臘語的名稱。在土耳其裔的賽普勒斯人裡,他們自己用土耳其文稱這個城市為列夫科西亞(Lefkoşia)。也確實如此,在沃爾肯大部分的資料裡,出生地都寫著列夫科西亞。

一個原本應該是乖乖待在治療室的精神分析師,在臨床工作上也的確十分有成就、而且是著作等身的分析師,為什麼會成為一位穿梭在國際戰場的前線、在大批難民的集中營、在各國政治家或外交官聚會場所出現的精神科醫師呢?甚至在2005年以後,多次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提名?
在專業上,1957年,這位在土耳其安卡拉完成了醫學教育的年輕醫師,來到了美國以後,進入當時美國的主流精神醫學氛圍,同時開始接受精神醫學與精神分析的訓練。後來,他在維吉尼亞大學這所常春藤學校服務長達三十九年,同時也在華盛頓精神分析研究所(位於華盛頓特區)協助培養新進,在兩個地方都是以終身榮譽職退休。這樣的經歷在專業上是相當成功的,跟我們閱讀到的許多傑出精神科醫師或精神分析師的資歷是差不多的。
然而,沃爾肯不經意地聽到了一個消息,也就開始了這些不同尋常的社會參與。
1977年,埃及總統沙達特訪問以色列。他這樣的舉動為以色列和它周圍的阿拉伯國家關係一度帶來了和平的可能。當他站在以色列的國會(Knesset)公開演講時,勇敢地大聲說出兩個國家之間所有的問題至少百分之七十純粹是「心理障礙」的結果。
這樣的說法出現在重要的國際政治家口中,是相當不尋常的。這對長期關心國際事務的許多國際非營利非政府組織,自然是一大鼓舞,更不用說是心理界人士了。在美國精神醫學學會中,有一個精神醫學與外交事務委員會,他們覺得,多年以來世界各地越來越嚴重的種族衝突,現在忽然似乎增加了不少希望。當時這個委員會的副主席就是沃爾肯。他和其他許多人提出積極的建議,希望進一步思考這樣的「心理障礙」究竟是怎麼回事,想要理解究竟是怎麼樣的政治、歷史和心理因素,為什麼既可以對大團體的集體心理產生強烈影響,甚至也會對個人的個體心理產生同樣的影響?
這樣的計畫不只是文字上的思索,他們也透過實際的參與來進一步思考,包括在難民營的團體裡、在族群衝突的社區裡,乃至於到了治療室,皆是如此。許多原本極端對立的處境,敵對的雙方就算沒辦法立刻化解彼此之間的衝突,至少也都用語言文字取代了過去隨時就拿上手的武器。
在《奉認同之名的殺戮》(Killing in the Name of Identity)這一書當中,沃爾肯描述了許多他所參與的對話。在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之間進行的非官方對話,讓他很快便明白,人性在極端的壓力之下,心智上會很快地採取「我們以及對立的他們」(us-against-them)這樣的模式,彼此之間過去鄰居一般的熟悉也就不再存在,彼此之間很快就進入了無情的殺戮。幸運的是,他也從實際的參與發現到確實的證據:只要有真誠而開放的對話,這樣迅速對立的發展可以得到有效的改變。
沃爾肯在一篇訪問裡表示,這些發現讓他開始有了「保持戒慎的樂觀」,他因此決定進行長期的研究。1987年,在當時的美國總統卡特的支持下,他在自己任教的維吉尼亞大學醫學院成立了「心理與人類互動研究中心」(Center for the Study of Mind and Human Interaction, CSMHI)。因為沒有一個單一的專業可以解決這麼複雜的問題,在這裡,參加的人不只是精神科醫師與精神分析師這一類的臨床工作者,也包括了退休的外交官、歷史學家、政治學學者、環境政策專家以及其他領域的專家。他們將不斷增長的理論知識,以及以現場驗證所獲得的知識,運用到了各種各樣的議題之中,比如:種族對立、種族主義、大型群體認同、恐怖主義、社會性創傷、移民、哀傷、代間傳遞、領導與追隨關係,以及國家和國際衝突的其他方面等。

他們在這樣的基礎之下,知道如何在長久對立的地區敵人之間,建立起對話的氛圍。沃爾肯自己認為,這樣的探索和實驗所達到的最大成就,便是在蘇聯及東歐傳統集團瓦解的過程之中所體現出來的情形。
1991年12月,當蘇聯解體的時候,沃爾肯和他的團隊在靜悄悄之中很快地開始了這樣的對話氛圍。政權的決堤必然帶來過去關係的改變,過去的統治者很可能就變成了被統治者所對立的群體。沃爾肯表示:「我們知道,帝國的瓦解,不管你喜不喜歡,終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波羅的海的這幾個國家(拉脫維亞、立陶宛和愛沙尼亞)立刻陷入了一團混亂,而俄羅斯總統葉爾辛立刻召集一群具有相關專長的人與他們對話,我們因此才選擇參與了愛沙尼亞作為工作的對象。」
當沃爾肯和他的團隊第一次站在當地的俄羅斯人與愛沙尼亞人之間時,彼此之間的恨意和互不信任,可以說是像電擊般的叫人驚悚。在當時,武力設備比較弱的愛沙尼亞人,同時也要處理他們的恐懼,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在那個時候是沒辦法跟當地的俄羅斯人競爭的。
沃爾肯回憶說:「你可以看得出來,俄羅斯代表們與愛沙尼亞代表們之間的憤怒,一開始的時候,我們站在團體裡,有兩個愛沙尼亞人忽然陷入了憤怒的狂暴裡,但卻無法說出任何的話,因為他們同時也是如此的恐懼。」
過了兩年後,他們又回到原地,一切不同了。「在聚會的時候,愛沙尼亞代表們是這麼憤怒地衝上來,對著俄羅斯人直接狂罵尖叫。一位外交官出身的朋友走過來,說:『天呀,這太可怕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我們團隊裡的心理工作人員卻是興奮的,因為他們終於把情緒打開了,我們可以開始工作了。第二天,我們回到會議室,卻發現在前一天的工作以後,一個人都沒有出現,我們不禁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當我問大家去哪裡了,我才知道他們回到愛沙尼亞國會上繼續開會去了,剛剛已經完成了六項的協議。」
憤怒是正常的。特別是在一開始的時候,這是對話可以展開的基礎。在長久的壓抑之下,唯有這樣的憤怒得到了真正的抒解,才有真正地將所有的話完完整整說出來的可能。在這同時,沃爾肯和他的團隊也給予適當的示範,讓他們開始出現共同存在的格局,知道不同的生活模式是可以並存的。愛沙尼亞也果真在這幾十年來,成為一個真正的民主國家,再也沒有任何的血腥殺戮了。

CSMHI的成就是令人讚歎的,1987年,蘇維埃智庫(Soviet Duma)甚至還跟他們簽訂一項計畫,研究俄羅斯和美國之間的緊張關係。到今天,這單位仍然秉持這樣的精神繼續工作,即便沃爾肯於2002年從維吉尼亞大學榮譽退休,已經不再擔任這裡的負責人。
沃爾肯本身也從來沒有閒下來。他之前被美國總統卡特任命為直接向他報告的「國際協調網路」(International Negotiation Network, INN, 1989-2000)成員之一,也是國際精神分析學會「恐怖與恐怖主義工作小組」(Working Group on Terror and Terrorism)成員之一。他同時一度擔任世界衛生組織阿爾巴尼亞與馬其頓計畫的顧問。2006年南非屠圖主教慶祝十周年和平的時候,他也受邀到開普敦在大會上演講。因為他可以說是首開先鋒,將精神分析或心理學的理論有效應用到當今社會最不知所措的種族問題上,包括大族群之間的仇恨,因而這樣的任務接踵而來,同時獲得了包括諾貝爾和平獎提名在內的各種榮譽。
然而,他還想要做更多的努力。
2007年,他創辦了「國際對話倡議組織」(International Dialogue Initiative, IDI),想要在原來的理想上,做更深入的工作。
在這個組織的網頁,他們一開始就是這樣介紹自己的:
我們是誰?IDI是不屬於任何國家的、國際的、不同專業領域的團體,包括了精神分析師、學術工作者、外交官以及其他的專業人士,從心理學資訊的角度來研究和解決社會上的衝突。
我們要做什麼?在二十一世紀,瞭解「大他者」(Other)如何用各種方式存在,可能是在民主和國際關係的領域當中最主要的困難。因為歷史所造成的反射性敵對態度(這一切的緣由往往早已消失,但是相關的情緒和象徵在當今社會裡依然十分活躍),往往造成當今社群之間與國族之間的衝突。站在雙方實際的利益上所進行的理性方法,經常被另一方的非理性觀點所挫敗,所有的討論也就存在著變得十分容易混亂或極端化的危險。從一開始就有著緊張的工作關係,於是便受到了更多的破壞。以心理學資訊進行對話(psychologically-informed dialogue)的目的,是要在這樣溝通與關係的重重障礙中,試圖打開一個反思的空間。這一切的目標,在於瞭解這些障礙(通常和創傷有關)的情感和歷史背景是如何在當今世界裡一再被感受和體驗。這樣強力密集的心理學習,可以幫助參與者克服對於對話的抗拒,促進他們找到和平之道來解決團體之間的問題。
「國際對話倡議」並不是一個很龐大的組織,但參加的二十位核心人物都是相當有臨床能力的。目前這個組織的副會長羅比.弗萊德曼博士(Robi Friedman),就是其中一位。他是以色列海法大學臨床心理學教授,曾任國際團體分析學會主席,是以色列團體分析的共同創始人,也是目前的主席,並是以色列團體治療協會的前任主席。

因為在臨床上面有這樣實踐的需要,也就促成了沃爾肯在理論上發展出另外一片天。
他研究的焦點是將精神分析的思想,應用到不同的國家與文化之間、個人與社會哀悼、創傷的代間傳遞,以及原始心智狀態的治療方式。
他發展出一套非官方的外交模式和理論,也就是「樹模型」(Tree Model),對長年無法結束哀悼的人,提出他們內心現實的「連結性客體」(Linking Objects)和「連結性現象」(Linking Phenomena),並且觀察這些社會的「選擇性創傷」(Chosen Traumas)和「選擇性榮耀」(Chosen Glories),將心智功能保持未開發的這些人內在的「嬰兒期精神病性自體」(Infantile Psychotic Self)的演化,建構出相關的理論。
所謂的「連結性客體」,這種對實質認同的客體,可能是真實的物體,或者是行動或其他的形式,將哀悼者連結到(經常也是產生聚合的機會)真正失去他們的那一刻。
畢布林(Edward Bibring, 1894-1959)是奧地利出生的精神分析師,從1925年起就是維也納精神分析學會的成員,和佛洛伊德的關係相當近。1941年,他隨著納粹的崛起而移民美國,卻陷入了書寫上的障礙。為了治療自己這個問題,他在1954年發表了一篇文章,討論「弭除反應」(abreaction)這個機制的重要性。他將它稱為「情感的再世」(emotional reliving)。弭除反應是情緒的卸載,透過這種卸載,主體擺脫附著在創傷事件記憶之上的情感,以便使記憶不成為或不停留在病原狀態。佛洛伊德在《論歇斯底里現象之精神機制》闡述關於歇斯底里症狀發生的理論中,提出了弭除反應的描述。
沃爾肯在畢布林這樣的理論基礎上,提出「再次哀傷治療法」(re-grief therapy),希望能夠解決這些人內心遲遲無法改善、已經是病理性的哀悼。他的方法是帶領著他們回到「重新回顧死者當時的處境: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當事人對這個資訊的反應又是如何,還有看到屍體的反應,參加葬禮時的一切事件等等這一切。」
對沃爾肯而言,對哀悼的這一切處理是重要的工作。在他的「樹模型」當中,他進一步描述,透過對話所改善的不同族群之間的關係,為何可以維持下去,並且應用到真實的世界裡。「根」指的是由診斷階段所構成的樹,「樹幹」是心理-政治對話的促進歷程,「樹枝」是對話階段發展出來的各種獨立機構和組織,資源或資金當然就是「水」。他強調,「這個『樹模型』的特性就是運用了包括精神分析師、精神科醫師、(前任)外交官、歷史學家和其他社會與行為科學家,這種多領域合作的處境對話團隊。」有興趣的讀者不妨上網搜尋這一篇文章。

在精神分析的發展過程當中,許多人也不顧佛洛伊德的意願,離開了作為精神分析操作中的界限——最基本的診療室,而走向了社會。
阿德勒是第一個離開診療室的,他跨進了社會,認為外界環境的影響並不比內在心理來得少,有時甚至還更重要。榮格也算走出了診療室,他走出診療室的界限,希望走向比現實世界還要更廣闊的領域。
然而,如果說十九世紀最後一個重要發明是精神分析;二十世紀一開始第一個翻轉人類歷史的影響,可能就是社會意識與社會主義普遍的崛起。連遠在亞洲的中國也不例外,孫中山充滿社會主義色彩的三民主義,推翻了傳統封建社會的大清帝國。
精神分析的陣營也不例外。
阿德勒一開始就不斷地強調:為何要為貧窮人做治療?對他來說,隨著佛洛伊德精神分析技巧的確立,一個禮拜五次,每次四十五分鐘的結構慢慢變成了固定的制度,也就代表著精神分析是只能屬於有錢階級的玩意了。
這樣的反省,不斷地在佛洛伊德子弟當中,一再地出現。只是,透過開除阿德勒與榮格而強調他的精神分析帝國是不容許挑戰的情形,使許多人採取不同的方式來進行他們的社會參與。
賴希(Wilhelm Reich, 1897-1957)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希區曼(Eduard Hitschmann)是佛洛伊德相當親近的追隨者,星期三俱樂部重要的成員之一,他雖然不是那麼有名,卻在1922年負責成立維也納佛洛伊德門診中心(Vienna Ambulatorium)。那一年,賴希從醫學院畢業,立刻獲得賞識,成為了該中心的副主任。佛洛伊德也相當欣賞這個小他三十二歲的年輕人,第一次見面就為他列出研究性學習應該閱讀的書單。賴希很快成為第二代分析師之中受人矚目的一位。佛洛伊德不只將賴希邀請進每月一次在他家裡聚會的親密友人核心圈子之內,另一方面,佛洛伊德還根據這個佛洛伊德小組關於如何把精神分析應用於社會問題的討論,寫成了《幻想的未來》和《文明及其不滿》二書發表,其中又有相當的部分吸收了賴希的觀點。
1928 年,賴希加入奧地利共產黨,開始以精神分析學家和共產黨員的雙重身份從事活動。他在理論上將馬克思主義與佛洛伊德主義結合起來,透過實踐將政治革命、社會革命與心理治療、性革命加以結合起來,開始提出性政治諮詢(Sex-Pol counselling)的理論。他和另外四個激進的精神分析學家及三個產科醫生一起,成立了社會主義性衛生和性學研究學會,竭力把社會主義政治和精神分析療法融合在一起,用自己的大量金錢在維也納工人住宅區建立了六個指導性衛生的診所。這種相當廉價的性衛生診所服務,進行著精神分析的工作,希望能使群眾瞭解在當時人人樂觀的社會主義革命之後,性改革必然伴隨而來、也應該伴隨而來。據賴希說,當時有數千名聽眾擁擠著去聽他講課和接受性問題上的忠告。
當然,年輕的賴希這樣的實驗和嘗試,很快就引起精神分析學會和奧地利共產黨兩方面的緊張,很快地被兩個組織前後開除了。
心理劇的創辦人莫雷諾(Jacob Levy Moreno, 1889-1974)則是另外一個例子。他在維也納大學醫學院的時候開始注意到佛洛伊德的理論,於是去聽佛洛伊德的演講。他也很快開始懷疑佛洛伊德與社會的關係。
他在自己的回憶敘述裡表示,1912年,還很年輕的他「去聽佛洛伊德講的一堂課。當時他分析了一個關於心電感應的夢。當學生魚貫排列準備離開的時候,佛洛伊德對著人群問我是做什麼工作的。我(當時聽完演講的)反應是:『親愛的佛洛伊德醫生,我將從你離開而留下來的地方開始。你在你辦公室人造的空間裡接見病人,我將在街上、在他們的家裡、他們的自然環境裡,去見他們。你分析他們的夢。我要給他們再度做夢的勇氣。你將夢加以分析卻也拆解了夢。我要讓他們將所有的衝突角色表現出來付諸行動,幫助他們把每個部分重新再揉合在一起。』」
莫雷諾的心理劇於是在維也納的貧民窟開始展開,在那裡的紅燈戶,讓妓女們一起將自己的內在世界演出來,看到自己人生的可能性。

賴希和莫雷諾是兩種不同的方式,都是企圖要將心理治療和社會結合起來。賴希的性政治治療現在看起來有點荒謬,但引發了後來的性革命與性解放,直到今天還是從意識型態切入的社會參與中最重要的思想泉源。同樣的,莫雷諾的心理劇進一步延伸成社會劇,在許多不平等社區、甚至國家,開啟了顛覆的力量,特別是在八ま年代的拉丁美洲;受到他啟發的波瓦(Augusto Boal, 1931-2009),所開創的「被壓迫者劇場」,在現今世界許多不為人知的各種角落還是繼續活躍著。
像這樣的嘗試,在心理治療的歷史上一直都是絡繹不絕的。榮格派也好,佛洛伊德派也好,反佛洛伊德派也好,一直都有不同的人做這樣的嘗試。但是在沃爾肯這裡,我們又看到新的可能了。
作為一位精神分析師,沃爾肯是從華盛頓精神分析學會這樣嚴謹奉守佛洛伊德教誨的聖殿,所慢慢精工雕琢出來的。在這裡,一連串的訓練過程雖然是理論延伸出來的,但在實際的操作現場,其實也可以說這一切過程與傳統宗教的儀式沒有太多差別。人們在這樣的過程中,一切規矩往往內化到無意識的最深層,成為他永遠沒有機會去懷疑、去改變的仿若本質了。而沃爾肯就是這樣被訓練出來的。
但沃爾肯卻掙脫了診療室,這個賴希連想都不用想的理所當然的存在,他開始將精神分析(不只是理論,更多是操作)放到了田野。他也許是從人類學家那裡獲得的靈感,或是從社會工作者的實務得到的領悟,總之,他從治療室走向了田野,從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分析,走向一群人對更大的一個團體進行的治療工作。在這個巨大差異的過程中,沃爾肯的精神分析理念並沒有出現任何明顯的斷裂,對他來說,這樣的改變絕對不是背離,更不是對立,而是精神分析更廣闊的延伸。
他能夠這樣的創造出新的精神分析工作,其實也反映出精神分析這一學科本身理論發展的成熟。我們可以說,精神分析在經歷了這一世紀的努力以後,越來越有能力自在了。雖然在精神分析的追隨者和訓練機構中,許多還是堅持著僵硬的官僚制度,充滿恐懼地死守著某一流派的理論要求;但是,比起過去連佛洛伊德自己都不允許任何對他本人的挑戰的那一個時代,現在則是越來越多人開始有足夠的成熟,可以走出診療室,自在地面對眼前這個外部世界所呈現的多樣現實。
於是,在面對廣大的社會,特別是面對那些既沒能力也沒機會走進診療室的人們,他們是過去精神分析幾乎沒觸及過的,精神分析現在越來越有足夠的理論基礎了。
沃爾肯所作的工作,在精神分析發展的歷史中,正是有著這樣劃時代的意義。而這也是為何沃爾肯受到精神分析界如此普遍的肯定,包括這領域許多的重要成就獎項,諸如:內維特.桑福德獎、艾理斯.M.希曼獎、L.布萊斯.鮑耶獎、瑪格麗特.馬勒文學獎、漢斯.H.斯特魯普獎、美國精神分析師協會傑出成員獎(2014)以及瑪麗.S.西格妮獎等等。

沃爾肯從診療室走向田野、走向社會,但他也經常又回到診療室躺椅旁邊的座椅,也回到書房裡的桌面上。
在書房裡,他一方面寫著田野的臨床經驗所激發的理論思考,一方面則是寫著精神分析的故事,包括診療室裡和田野上的故事。
他是一位一流的心理故事寫作者,所有治療室躺椅上的人物都變得活靈活現。然而,他寫的是精神分析故事,引導讀者看到生活裡面的喜怒哀樂以後,開始慢慢穿越,進入到這個人整個成長過程,甚至進入到黑暗的無意識世界。這一點是不同於我們所熟悉的歐文.亞隆這位最成功的心理小說家,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是心理治療故事敘述者的書寫。
亞隆是一流的說故事的人,知道等待故事的聽眾們需要怎樣的起伏情節和適量的感動。沃爾肯則是一位臨床的敘述者,或者說是為了教學、為了讓人們瞭解什麼是無意識和什麼是深度心理,而開始說故事的人。
在他的小說裡,包括客體關係理論在內的精神分析抽象語言,重新又還原成臨床發生的現象,一切的理論都十分具體了。透過他的書寫,我們因此可以從精神分析的深度,思考我們所看到的一切。對於一個人遠遠看起來很平常的生活表現、偶爾一閃而過的特殊行為或是剛好貼近才能擁有的特殊感受,沃爾肯引領我們走到心靈的最深處,瞭解這一切是如何被他過去的童年慢慢形塑出來。同樣的,在他的筆下,我們瞭解到精神分析漫長的治療為何是必要的,而療癒又是怎麼樣發生的。
沃爾肯這一類既是小說又是案例的作品,大致上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關於他走到田野的故事,我們因此可以看到人類集體的最深層痛苦是如何因為彼此的傷害而產生的,而他和他的團隊又如何運用客體關係理論,處理這樣的大團體(國族、民族、宗教團體……)之間的關係;一種則是他在治療室裡面的故事,關於那些擁有原始心智狀態的嚴重人格違常。
《從殊途走向療癒:精神分析躺椅上的四個人生故事》這本書是屬於後者,他透過四個故事敘述了四個案例,他們童年期在客體關係的發展上出現問題,成長之後發生了人格障礙。
這本書是相當熱騰騰的,美國到現在(筆者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都還沒有正式出版。這些年來,隨著精神分析在中國的發展越來越活躍,歐美許多一流的心理治療師或精神分析師,幾乎都有各自的中國關係。同樣的,許多中國的治療師或分析師,也跟他們有各自的關係。這本書可以這麼快地有中文版出版,我自己也感到十分好奇。詢問了翻譯這本書的中國心理治療師成顥,他表示:「沃爾肯在美國出版過很多書,我在其中一本書裡面看到過『南方美人』的簡短案例,所以就問他關於這個案例的事情。他說自己正好在寫一本案例集,就建議我翻譯這本案例集了。當時,這本案例集還沒有寫完,2017年12月23日,耶誕節前夕,沃爾肯才寫完這本書的。這本書在美國,目前還沒有出版,但是,版權屬於Pitchstone Publishing。」
這本書的文筆相當流暢而傳神,所有專業部分更是栩栩如生地掌握得十分到位。這是沃爾肯這類案例書的第四本,前面三本包括:《如果你讓玫瑰穿過了蒲公英,今獲得什麼?》(What Do You Get When You Cross a Dandelion with a Rose, Volkan, 1984)、《尋找完美的人:完整精神分析的一個故事》(The Search for the Perfect Woman: The Story of a Complete Psychoanalysis, Volkan & Fowler, 2009)、《欲殺妻者》(Would-Be Wife Killer, Volkan, Routledge, 2015)。
精神分析,或是佛洛伊德的理論,很多人都是琅琅上口的。但是,真正的狀況究竟是什麼?比方說,所謂無意識,在你的生活裡面,你每天吃飯、走路、睡覺、呼吸當中,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這對很多人來說其實是十分遙遠的。知道精神分析,卻不知道真正感受到的感覺會是什麼,這是許多人真正的處境。從真實的案例著手,像看小說一樣的愉悅,慢慢地瞭解了精神分析的深度,慢慢地覺得所謂的無意識原來是那麼具體,也因此是如此的遙遠,這時,佛洛伊德所討論的這一切東西,才會真正地在我們生命當中出現了效果。
這本書,對學習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療的人來說,是一本很好的案例示範;對於一般的讀者來說,如果沒有真正經歷過精神分析或深度心理治療,那麼,這將是走進自己相處這麼久、卻從來不知道它存在的無意識的最簡單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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