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死與重生〉 前面提到,在成年禮的儀式中,必須發生「死與重生」的過程,但在將「進步」當成必要的現代,不只修練者,父母也必須體驗死與重生。換句話說,父母儘管一度成為大人,卻不能總是高枕無憂,他們本身有時也必須體驗劇烈的改變。
兒童為了成為大人,首先必須與母親分離。在未開化的社會中,可透過成年禮儀式來集體進行這個步驟,但在現代,每個人都必須獨自進行。這個步驟以孩子弒親這個象徵性的形式表現出來。當然,這裡刻意強調「象徵性」,不是真的要弒親。
有一位父親,從事祖先傳承下來的傳統糕點製作工作。對他來說,兒子繼承這個光榮的工作乃天經地義。而事實上,兒子從小就對父親的工作感興趣,當父親描述糕點製作的難處時,他也興致勃勃地側耳傾聽。但是兒子到了考大學時,卻突然說要進法學院,以後當個官員。父親嚇了一跳,怒斥兒子「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但是,兒子的說法也是有道理的,甚至應該說,父親聽了兒子的說法之後,反而說不出話來。兒子指出,父親開口閉口都是稅率太高、政治險惡,那麼與其一邊抱怨一邊做糕點,不如努力去改變日本的政治或是政府機關制度,這不是更好嗎?父親雖然把這個「代代相傳的工作」說得多了不起,但最後還不是整天抱怨稅金、官員統治之類的事情。他認為,父親其實不覺得自己的工作有多光榮吧?父親完全說不過兒子,最後雖然不情願,卻只能贊成兒子去考法學院。
這是典型的「弒父」案例。當父親斷定兒子會走在自己鋪好的路上時,兒子不僅宣告自己有自己的路要走,甚至正面批評父親的生活方式。
這裡提到的這種「弒父」,在現代的日本可說是隨處都在發生吧!對孩子的成長來說,象徵性地弒親是必要的,但這件事進行方式,卻會導致極為重要的差異。
譬如前述案例中的那位兒子,考進了法學院,但他開始上課後,才發現法學的功課出乎意料地困難、無趣。而父親也是,明明因兒子不願意繼承家業而感到很落寞,卻說不出口,反而抱著賭氣似的心情,宣稱要讓大女婿繼承這家店。兒子對讀書愈來愈沒興趣,在不斷地留級之下,最後把自己關在宿舍裡,什麼事也不做。像這樣的故事發展屢見不鮮,為何如此呢?
無論「殺親」,或從父母觀點來看的「殺子」,再怎麼是個象徵性的動作,都還是會理所當然地伴隨著相當的風險。所有好事都伴隨著風險。孩子要成為大人,是非常辛苦的事。當孩子走在現成的路上成為大人(雖然是不是真正的大人也是個問題)時,不至於發生什麼特別的危險,但只要孩子試圖以個人的身分成為個性完整的大人,就必須經歷某種「殘殺」。這時極為重要的是,為了讓他的行動有意義,必須將這時的「死亡」連結到重生。
我再試著透過前面的例子說明重生之路。父親聽到兒子的批評,或許會氣得大吼:「隨便你」;兒子或許也會吼回去:「誰要去做那種爛糕點!」如此以真實的情緒碰撞,或許也是家人關係的特徵。但是,如果父親在這之後心想:「沒想到兒子也變得這麼可靠了」,並且反省:「我在孩子面前太過放鬆,抱怨太多事情」,就代表重生之路已然開啟。兒子也一樣,雖然進了法學院,或許也會覺得「老爸最近看起來似乎很落寞啊!」無論是親子之間上演互相殘殺的戲碼時,發現彼此的關係依然無法斬斷,或是因察覺對方的心情而努力革新關係,都可說是「愛」吧!儘管「死亡」突然造訪,重生之路卻多半漫長。重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迂迴曲折,而一起走過這段漫長、辛苦道路的不是別人,正是看似在互相殘殺的當事者本人,而這當中存在著家人間的愛。
象徵性地實現「弒親」或「殺子」時,其爆發的能量將導致事態嚴重,甚至可能演變成實際的殺人事件,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我們必須充分了解到,兒童在「成為大人」的過程中,經常存在著重大的風險。雖然說是「弒親」、「殺子」,但其意義屬於象徵性的,因此不一定每次都在有血緣關係的親子之間實行。也可能在老師與學生、上司與部下、前輩與後輩等之間發生。因此各位必須知道,老師也好、上司也好,只要打算認真指導年輕人,就存在著「被殺」的風險。馬虎的態度不僅無法成功,有時甚至只會對彼此造成極難復原的傷害。教師與指導者必須知道,只有讓年輕人殺了自己,才是真正的指導。話雖如此,輕易就被年輕人殺死也沒有意義,有時也必須給予年輕人死亡,無論如何,彼此之間都必須真刀實槍的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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