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與靈魂：超越死亡禁忌，促動心靈轉化》

　　《自殺與靈魂：超越死亡禁忌，促動心靈轉化》一書是後榮格心理學「原型學派」（archetypal school）創始者希爾曼在六○年代的作品，而後在七○年代及八○年代再版。該書從「靈魂觀點」出發，針對可說是千古難題的自殺現象進行議論，在那個作者所謂「靈魂無家可歸地流浪」的六○年代，其批判與對抗唯物主流醫學的論調，雖頗有唐吉軻德之勇，但顯然是狗吠火車，無法得到太多當世的認同。然而時遷世移，步入九○後的靈魂年代，或靈魂不安的年代，靈魂觀點的自殺論開始鹹魚翻身，獲得更多心理治療專業人士與社會大眾的青睞與重視。這也是本書在二十一世紀的今日，出現在台灣讀者面前的背景因素。

　　本書主題討論的是自殺──這個卡謬（Albert Camus）稱為「哲學基本疑問」的難題。兩個經常糾結在自殺行為背後的爭議問題是：「人生為什麼值得活下去？」的意義問題，以及「人可否結束自己生命？」的人的本質問題。從古以來自殺不斷的現象說明，這似乎是兩個無解的問題，至少從俗世的角度看是如此。在爭議無解且自殺有危害社會集體生命價值之虞的狀況下，社會不可能將自殺當成只是個人價值取捨的議題，而坐視自殺現象存在與蔓延，意欲加以防治救助，自是意料中事。

　　由於以生物醫學與社會學觀點的主流自殺研究，傾向把自殺看成是對個體生命造成傷害的行為，或對集體社會安全穩定造成威脅的事件，因此附屬於醫療體制的精神醫學與心理治療，雖然冠上了精神與心理的專業標籤，但是對自殺行為卻抱持著過度病理化的解釋，以及過度仰賴身體與藥物治療的方式。凡此種種，皆使得「自殺防治」雖能享有社會價值正當性的光環，但實行起來總是事倍功半，成效明顯不彰。現代各國自殺率不斷攀升，以及台灣自殺長期名列十大死因之一，都是顯例。

　　希爾曼正是因為看見當代自殺研究與防治這種「重視身體，輕忽心理」以及「傾向病理，忽視療癒」的偏差，所以才正本清源地提出「靈魂觀點」來，協助眾人解開自殺的神祕面紗。

　　但是要提醒讀者的是，希爾曼因為要保持經驗的完整性及有利於療癒，而不願給予靈魂清楚的定義，所以他的「靈魂觀點」儘管迷人，卻不容易理解。

　　不過，從生死學及現象學的觀點出發，我倒是挺能同理甚至贊同希爾曼的處理方式。首先，希爾曼說得好，「自殺不僅是生命的出口，也是死亡的入口。」因此，要了解自殺的真相不能純粹從生命的立場看待，也必須從死亡的端點沉思審視，這是生死學以死亡為焦點審思生命的獨特之處，可以彌補現有主流生物醫學與社會學觀點的囿限。其次，根據希爾曼的後榮格心理學觀點，自殺是一種情結（complex），帶有強大的原型無意識情緒能量，是一種靈魂選擇的經驗，所以無法被當成是病理癥狀由外部加以消除，療癒必須在靈魂的層次進行才行。因此，希爾曼在面對本體位階高於自我意識的生命完形經驗時，以定義看似模糊不清的「靈魂」稱之，其實是符合現象學還原事物本質精神的，如此可以避免自我意識本位的限制，不致掉入以理限事的認識困局中。基於此理，療癒過程是迂迴曲折的，內涵是經緯萬端的，希爾曼這本精要的小書其實無法盡述，但其起點只在於傾聽。

　　這個從書中提煉出來的奧義，與當代生死學自殺研究的當事人觀點十分吻合。換言之，所謂以靈魂觀點來審視自殺的精義即在於，要能傾聽自殺當事人的主觀經驗敘事，如此才能深入同理、瞭解他們對死亡的幻想隱喻與內在邏輯。於是，在具體的案例中，企圖自殺者可能因被同理、瞭解而改變心念，也可能未必能在短時間內改變其自殺心意，但卻因被同理和尊重，增進其人文價值感，而讓死亡事件具備不同的內涵。採取靈魂觀點的自殺療癒之道，重點不在於自殺防治的成敗，而在於個體生命的靈魂被看見、被尊重，於是靈魂的枷鎖不再，重獲自由的靈魂，不論死生，都已還原它的本質，走完它的命運之道，遺憾不再，助人者的靈魂經驗也因此開啟，這或許就是閱讀本書的最大獲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