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二｜
文明的話語能留得住幾許精神碎片的吶喊
書序作者：蔡榮裕 / 台灣心理治療個案管理學會理事長 首先，恭喜許薰月翻譯和葉偉忠校閱，合作完成這本有思想厚度的書。茱莉亞．克莉斯蒂娃（Julia Kristeva）把克萊恩當做天才，也把她當做一般人有著人性原始的成份。畢竟在有縱深的人性心智裡，添加思想的厚度和深度，才是最有誠意的溫度。克莉斯蒂娃很會說故事，透過談論克萊恩，她以文字展現的人物多彩繪畫同時開展一群人和精神分析之間，在人生舞台上迂迴屈折的愛恨關係。
我想說的是，克莉斯蒂娃也是個天才，她如小說般的筆觸，在文字角落安置著厚實的哲學心思和精神分析，有時像斜陽照在「總之，在這個被昇華天堂所照亮的克萊恩式煉獄中，所有一切都反轉變成它的反面。昇華總帶著更好發展的契機，尤其在分析的協助下。而，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得益於那令人滿意的母性照顧。」 有時是冷冷的風吹在「修復固然是要，但絕非是詩情畫意的，因為修復帶有絕望的色彩」（皆出自第三章）。
克莉斯蒂娃推演克萊恩和她周遭發生的事件，尤其是克萊恩和安娜．佛洛伊德1940年代在英國發生的精神分析論戰。她描述人物有時很生動直接，像雕刻刀出手方方正正的斧痕，例如「安娜的競爭性極強，甚至算『獨裁』」，至於「論戰，必然是帶有這些偏執－類分裂退行的痕跡，而克萊恩的人格特質也無疑地強化了，一個既迷人又迫害的乳房的依瑪構（imago）。」（皆出自第十章）
何以那些歐洲大陸的人會聚集在島國的英國，演出了那場重要的精神分析「論戰」呢？那時候1940年，第二次大戰期間，倫敦不時被納粹飛機轟炸。複雜原因裡的簡單起火點有可能「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這些歧異就已經結晶成形，而裂縫就從英國分析學會內部劃開。克萊恩與梅莉塔母女兩人之間激烈的爭吵，加上葛羅夫的煽動，使討論變得更加火爆。」（出自第十章）大家也許好奇，何以是「煽動」，而不是以「促進論辯」來描繪呢？在本書裡，克莉斯蒂娃提供了不少線軸，值得大家再仔細閱讀。
我先從文本裡取用幾個說法，做為當年事件的顯明背景。「但目前，克萊恩擔心的是維也納人的到來，她害怕他們的因循守舊：『一切都不會再如從前。這是一場災難』。而維也納人這邊，由於流亡而感到脆弱，他們被一種『我們在維也納會做得更好』的感覺所折磨。加上葛羅夫與梅莉塔的煽風點火，一切都準備就緒，衝突將變得更為徹底。」（出自第十章）
「另一方面，新移民的湧入以及戰爭的局勢，使得執業分析師面臨缺乏客戶、甚至失業的問題。誰有資格執行教導分析？新學員如何接受培訓？某些團體難道沒有濫用特權來剝削其他團體嗎？一如既往，象徵的『權力』同時也就是經濟的權力。在理論的利害得失背後，一場社會鬥爭已然展開，目標是主導精神分析領域。」（出自第十章）
這些引文大致可以讓讀者了解，當年的論戰可說是相當尖銳的對峙，涉及生存時很原始人性的戰爭，但有著文明的型式、以文章見解來論戰。
如果要講精神分析技藝的重大突破，也許就在這裡：「佛洛伊德從移情愛的基礎發明了精神分析，但卻從未將其徹底理論化；克萊恩則分析兒童個案對分析師（母親的替代者，即克萊恩）的母性移情，她開始去傾聽呈現在遊戲中的幻想，以及反移情（由其學生強調了這一概念）在分析師身上所誘發的幻想。相對於佛洛伊德利用夢與語言，克萊恩則用遊戲中的幻想來開展。這不僅是因為她的個案年齡尚小，還無法充分掌握語言或受困於語言障礙，才導致這種技術。」（出自緒論）對於精神分析的詮釋技術，克莉斯蒂娃有不少精彩的討論，已超過克萊恩當年的想法了，它們散置在不同章節裡有細緻扼要的說明。
當我們以「情結」這比喻來思索的話，一般討論裡很容易傾向以為就是把結打開，不再糾結，然後就不會有盲點；而打開情結的方式是靠著分析師的詮釋，來意識化某些情結。其實這只是工作假設，臨床的實情上並不是如此單純。患者生命更早年的創傷，有著如比昂（Bion）說的精神碎片（mental debris），這些精神碎片的積聚是破碎的「部分客體」，理論上還不到構成人和人，或完整自己和他人之間的情結的時候。能夠借由語言來詮釋他們的遭遇和經驗嗎？然後破碎的他們就會整合起來嗎？
至於談論這些精神碎片的論點，除了說明技術的想像外，也有著如果以「部分客體」，而不是「完整客體」概念的「克萊恩」，來介紹克萊恩這個人時會有怎樣的呈現呢？我尚無答案，只是好奇而已，同時我也想像，若以克萊恩的學生比昂的概念來重寫這本書，會不會也是一本值得細讀的書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