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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這個大浪頭 這是個怪怪的時代，很多東西都搞不清楚，東西假的可以做得跟真的一樣，真的可以改造得像假的一樣！像花，你一定被弄混過；人，也一樣，至少在台北，不要隨便試著從背影去分辨前頭是位先生還是小姐，飄逸的秀髮可能是長在大鬍子先生的頭上，三分頭加白襯衫西裝褲可以是一位美女的裝扮，雌雄莫辨啊！
連「老師」這個「鐵」飯碗都成了不好端的高危險職業，要小心！管人太兇吃官司、為自己求職得上台像推銷員般推銷自己、資訊能力太差要被學生羞辱……課堂上沒有不發生的事！
我是一個被自己的爹稱做「吃國民黨奶水長大」的傳統教師：十五歲便進入教育系統，從青少年開始就註定要「誨人不倦」一輩子，自己兢兢業業、力求上進，也很樂意和學生打成一片，無怨無悔的成為「至聖先師」孔先生的忠貞信徒！
在杏壇中翻滾，教職從國小、國中攀爬到高中，服務年資超過二十五年，加上年滿五十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想到一個女人被綁了近三十個年頭，實在沒有理由可以說服我這匹野馬（我屬馬的）不考慮「退休」這件事！
至少我自己覺得這個決定還頗瀟灑，也挺理直氣壯！
唉！但沒想到「退休」這件事挺複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在我小時候，五十歲的人便被歸入老年期，怎麼會知道到了這個年代，五十歲的人還算是「壯年」！？
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以前的老師有個別號，叫「窮酸教員」，這可是眾所皆知，特別是男人可能因此而討不到老婆。到了現在，幾波經濟蕭條，經濟奇蹟早成為歷史，公教人員竟然被宣判成「吃垮」國庫的罪人？
還好，我這個人天生很番，可能是因為出生在「鹿港番社村」，又是個不太看電視、不太學常識、知識早就忘光的人，在轉型期的壓力還沒形成之前，早就下定決心，等到服務期滿，我就退休！
我要強調一下，我真的不是怕領不到退休金啦！
不過坦白說，選擇準時退休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嗯，有一些些難以啟齒！
現在的人常常把e化掛在口中，因此，在這個電腦時代，老年人的技術、資訊跟不上身邊的年輕人是一定的事實。我心裡早就明白，特別是在我工作的地方──建國中學，那裡聚集了各地來的菁英份子，上述所說的這種對比就更明顯了。他們總是走在時代的尖端，電腦對他們而言幾乎就是手指頭，凡事都要透過它。自從大男孩們可以用電腦表達自己之後，便扭轉了過去他們口語表達上的劣勢。以前我可以用我的快嘴壓住他們，現在他們的方式多元得很，用寫的，用圖片，用音樂，用影片；十指一動，立刻開展出一片天地。相對的，我過去「苦口」婆心的優勢，一下子就遠遠落在他們的後頭。
我身旁的優等生，在需要用電腦時，總是可以耐著性子，等著我用屬於特慢級的「一指神功」，努力跟上他們。然而我越來越花的視力，讓我的犯錯率節節升高，一堆人就在旁看著我跌跌撞撞。我所處的情境像極了電影「心靈捕手」裡頭的一幕。電影中，那位數學金牌博士年事已長，他常常要花半天才解得出的程式，年輕人卻輕輕鬆鬆就過關斬將。這樣的教授，仍想端著架子，準備巨細靡遺的「開講」，但學生們可沒耐心陪他話說從頭，外頭還有更多有趣的事情正向他們招手呢。結果，學生們將老師如視珍寶的報告點上火，宣告「不玩了」！只見教授拚著老命，踉蹌的跑去搶救年輕人隨手要燒掉的解題報告。
一旦出現新的方法、新的資源時，漸趨年長的人們一不小心就露出跟不上時代的狼狽和難堪。沒有當過老師、或沒有自覺的「老輸」，是很難體會到那種心涼又心急到冒冷汗的折磨！
以上是面對學生挑戰的難處，另一個教我覺得困難的，是更深的內在傳承的任務！
這個心情很難表達清楚，有點像是電影「臥虎藏龍」中，兩個正值壯年卻欲退隱江湖的男女主角，對手持寶劍胡作非為的下一代，感受到的無能為力。劇中讓我特別感動的部分，是那種老人和新人之間的傳承，上一代拚了老命想去捍衛下一代，希望他們更強更好，同時卻又跟不上年輕生命的無限可能；既想要守住前人傳統，又擔心下一代的魯莽。
網路世界的開展，打開了新紀元，提供e世代一把無敵寶劍。資深老師的內涵，步調緩慢又優美，年輕人根本耐不住性子欣賞。以文言文相較於火星文，那種厚度和速度的差別，距離實在太遙遠。年輕一代他們拿到無堅不摧的利器（網路世界）便可以為所欲為，不需要像以往的人們，靠著口耳相傳傳遞訊息；他們也不需要上一代的許可就可以取得精準的資訊。甚至在網路世界以物易物的方式，漸漸可以養活年輕人。
新人類有更多的條件，跳脫老一輩的教養，年長者無法為年輕人所要面對的新世紀提出有價值的警告或叮嚀，顯露出傳承上的無奈與無力。這是我們正在經歷的事情。
輔導的工作讓我一直處於兩代之間的緩衝地帶。我以前戲稱自己是「伸縮縫」，常做的事就是不停的在父母師長與學生之間協調、溝通，為了讓兩代有機會銜接在一起，我總是右手拉住學生，不讓他們跑得太快，左手握住老師或父母，讓他們跟上來時有機會喘口氣，有點像電影「超人特攻隊」（The Incredibles）裡那個橡皮人媽媽。能成全一些事情，也算是某種貢獻吧！
如果不計較工作品質，也許我應該繼續留在年輕人的世界，跟他們一起創造理想，大夥兒陶醉在其中，其樂無窮。但若如此，自己在年輕人的眼中可能是個老妖怪，而在外人（老一代）的眼裡，則是令人無法忍受的老少年！
還好我的現實感讓我明白，目前自己對電腦的反應速度實在跟不上我的工作需求，這部分不是勤能補拙可以解決的。如果我繼續撐著，鐵定會醜態百出。想活出自己可以忍受的樣子，我只能選擇「趕快退休」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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